软座包厢
迈尔斯最后那次见到儿子,是在一次激烈的争吵当中,男孩猛地向他扑过来。他老婆一直站在餐具柜旁边,把瓷碟子一个接一个地摔在餐厅地板上。当她把手伸向杯子的时候,迈尔斯说:“够了!”就在那时,男孩向他冲了过来。迈尔斯横迈一步躲开了他,把他的头夹在了胳膊底下。男孩边哭边用拳头不停地打在迈尔斯的后背和后腰上。迈尔斯制服了他,之后仍然不依不饶。他把男孩推到墙上,威胁要杀了他。当时他迈尔斯是说真格的。他还记得自己的喊叫:“我给了你这条命,也能再把它给收回来!”
现在想起那可怕的一幕,迈尔斯摇摇头,好像一切都是发生在别人身上一样。不过,说实在的,他的确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人了。现在他自己一个人过,除了工作上的人,他几乎谁都不接触。晚上,他听古典音乐,读关于怎样诱擒水鸟的书。
他点上香烟,继续盯着车窗外面,没注意坐在门边上的男人还在睡着,帽子拉下来盖住了眼睛。清晨,车窗掠过的绿色田野上飘着晨雾。迈尔斯不时会看见农舍和谷仓,所有的东西都被墙围起来。他突然想,就这样生活在一所老房子里,被围墙包裹起来,也许是种不错的生活方式。
刚过六点。自从昨晚七点在米兰上车以后,他一直没有睡着。火车离开米兰的时候,他因包厢里就他一个人而感到很幸运。他一直开着灯,看旅游指南之类的书,他希望自己是在去这个地方之前,而不是在去了以后才看到这些介绍。他发现了许多本来应该去看去体验的东西。这是他第一次,而且肯定也是最后一次来意大利观光了。坐在离开意大利的火车上,才不断发现有关这个国家星星点点的信息,他不能不觉得稍稍遗憾。
他把旅游指南放进手提箱,又把手提箱放到头上的行李架上,脱了大衣,将它像毯子一样盖在身上。他关了灯,坐在昏暗的包厢里,闭上眼,盼望着睡意的降临。
好像过了很久,就在他觉得自己就要睡着的时候,火车减速驶进了巴塞尔郊外的一个小站。就在这儿,一个穿黑色西装戴帽子的中年男人走进了包厢,用一种迈尔斯不懂的语言和他说了点什么,把自己的皮包放到了行李架上。他在迈尔斯的对面坐下,舒展自己的肩膀,然后把帽子向下拉,盖住了眼睛。火车重新动起来的时候,这个男人已经睡着了,平和的鼾声让迈尔斯羡慕。几分钟后,一位瑞士官员推开包厢门,开了灯,用英语和什么别的语言——迈尔斯猜是德语——问他们要护照看。那个和迈尔斯分享包厢的人把帽子推上头顶,眨着眼掏自己的外衣口袋。官员研究了他的护照,仔细端详他,然后把护照还给了他。迈尔斯也把自己的护照交上去。官员读了上面的信息,边检查照片边看迈尔斯,然后点点头,还给他,并在出门时关上了包厢的灯。坐在迈尔斯对面的男人重新把帽子拉下来盖住眼睛,腿外伸出来。迈尔斯估计这个男人马上就会回到睡眠当中,他又一次很是欣羡。
那之后,他怎么也睡不着了,开始琢磨几个小时之后和儿子的会面。在车站上见到儿子的时候,他应该怎么做呢?该不该拥抱一下?不过,这样想想都让他有些不舒服。或许他该只是轻描淡写地伸出手,拍拍孩子的肩膀,笑一笑,就好像这八年根本不存在一样?可能男孩会说几句话——很高兴看见您,旅程还好吗?——然后迈尔斯会说……他真不知道自己会说些什么。
一个法国乘务员从包厢旁边经过,瞅了一眼迈尔斯和睡在他对面的男人。迈尔斯知道这个法国人已经给他们的车票打过孔了,便没理他,扭过头,重新望着窗外。住宅多起来,但围墙消失了。房子都很小,挤在一起。迈尔斯马上明白过来,那肯定是一个法国的村庄。薄雾正在消散。火车鸣着汽笛飞驰过一个道口。拦路杆已经放了下来,他看见一个穿着毛衣的年轻女人,挽着头发,推着自行车,看着火车一闪而过。
你妈妈还好吗?他们从车站走出一段后,他可能会这样问男孩。有什么你妈妈的消息吗?某一个瞬间,他甚至想到,她可能已经死了。不过他马上明白那是不可能的,如果真是那样,他会听到些什么——不管怎么样,他都会知道的。迈尔斯知道,如果自己继续想这些事情的话,他的心就会碎了。他系上衬衣领口的扣子,整理好领带,把外衣搁在旁边的座位上。他系好鞋带,站起来,迈过那个还在睡着的男人的腿,走出了包厢。
在走向车尾的过程中,迈尔斯不得不扶着走廊两旁的窗户,好让自己站稳。他关上狭窄的厕所门,上了锁,然后打开水龙头,洗了一把脸。火车忽然拐了一个弯,抛出一条弧线,车速却还是那么快,迈尔斯得拽住水池才能保持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