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4/11页)

此刻,她的晨跑已经进入到最后一程。从树林中出来,跑到马路上,另外一辆车已经等在那里。几个贴身保镖都聚到她身边,保护她跑向副总统办公楼。她冲了个澡,换上一身“工作服”——裁剪合身的裙子和短外衣,然后走向办公室——走向正等待她签字的议案。

真奇怪,她想。她一辈子都在努力避免陷入单调的生活之中,养育两个孩子的时候,她已经是一名神采奕奕的律师;当她在政界驰骋的时候,婚姻生活也幸福甜蜜;她曾经是一家大牌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然后当上了女众议员,再然后是参议员,但与此同时,她也一直都是慈爱而尽职的母亲。她一直把自己的生活打理得无可挑剔,最终竟然就是为了这个结局,做另一种形式的家庭主妇——美国副总统。

作为副总统,她要帮助政治上的“丈夫”,即美国总统,替他收拾打理,并完成他布置的各种琐碎杂活。她得接见小国首脑,加入一些有名无实的组织,听下属装模作样的简报。她给出一些建议时,大家都彬彬有礼地接受,但是并不当真。她不得不鹦鹉学舌一般重复“政治丈夫”的观点,支持他的政策。

她真心钦佩弗朗西斯·埃克萨威尔·肯尼迪总统,也很感激他在选票上题名自己为副总统,但是她与他在很多事情上都有不同的见解。有时候她自己也觉得好笑,作为一个已婚女人,她成功摆脱了不平等的伴侣地位;现在她已经得到美国女性所能达到的最高政治职位,但是政策却使得她再次成为自己“政治丈夫”的附庸。

可是,今天她可以做一个“政治寡妇”了,而且她当然不能埋怨自己的“保单”,也就是美利坚合众国的总统制。毕竟,这是一场不尽如人意的“婚姻”。弗朗西斯·肯尼迪行动得太快,太咄咄逼人。海伦·杜·普雷已经开始憧憬着他的“死亡”,很多怨妇就是这样做的。

只要签了这份议案,总统职位就是她的囊中之物了。她可以取代他。作为一个只是附属品的女人,这简直令她心花怒放。

她知道人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想,所以并不为自己的愿望而感到羞愧,但是令她多少有些罪恶感的是,没有她的推动,这一切不可能成为现实。当谣言四起,说肯尼迪不会竞选连任的时候,她曾经警告过自己圈子里人不要乱说,肯尼迪后来还特别感谢她。眼下这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现在她得理清思路。大部分内阁成员、国务卿、国防部长、财政部长和其他各部门首脑都已经在请愿议案上签了名。中情局长没有签,那个狡猾、不择手段的混蛋泰佩;当然,还有克里斯蒂安·克里也没有签,这个人她一向讨厌。但她还是要靠自己的判断和良心来作决定,她要为国家利益考虑,而不是考虑自己的政治野心。

她能签吗?为了自尊而发起一场个人的叛变?但是个人行为都是外在因素,唯一需要考虑的是事实。

跟克里斯蒂安·克里和其他很多人一样,她也注意到了肯尼迪当选总统之前,夫人去世这一悲剧给他本人带来的变化。他失去了活力。海伦·杜·普雷和其他人都知道,要履行总统职责,就必须和立法机关达成一致,并以此为指导。你必须讨好、哄骗,有时候还得来点刺激。你得侧翼包抄,点滴渗透并且引诱拉拢行政部门。你得牢牢掌控内阁,还要让自己的幕僚高官都为你冲锋陷阵,出谋划策。你还得学会讨价还价,论功行赏,有时候也要使出几招撒手锏。不管用什么样的办法,你得让所有人都说,“为了国家利益和我的个人利益,做得对。”

肯尼迪就没有做到这些,这是他的一个缺点。而且,他的行事理念大大超前了他的时代。他的幕僚早应该知道得更清楚,像肯尼迪这么聪明的一个人也早应该知道得更清楚。但是她从肯尼迪的行动中感觉到一种道德意义上的绝望,他孤注一掷,打赌邪不压正。

她并非沉溺于女人那老套的多愁善感中,但是她相信,而且希望,肯尼迪夫人的去世才是他施政原则发生偏移的根源。但是像肯尼迪这么出类拔萃的人会不会仅仅因为个人悲剧就崩溃呢?答案是——会。

她自己天生就是搞政治的,但是她经常觉得肯尼迪就没有这种气魄。他更像是一个学者、科学家或者教师。他太过于理想主义,他这个人,就算用最好的词来形容,也就是“天真”。是的,他太容易相信别人。

国会的参众两院对他的行政部门发动了毫不留情的战争,而且往往能赢。不过,这种事绝不会发生在她身上。

现在她从桌子上拿起那份议案,仔细地分析起来。报告中说弗朗西斯·埃克萨威尔·肯尼迪由于暂时的精神崩溃而不能行使总统的职责,起因是他的女儿被杀。现在这一悲剧已经影响了他的判断力,因此他才会作出如此荒谬的决定,摧毁达克城,甚至还威胁要毁灭一个主权国家。这样的决定已经失了分寸,这样做等于开了个危险的先例,令世界舆论站在美国的对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