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蒙特莱普雷是个七千人居住的小镇,深陷于卡马拉塔的山谷和贫困之中。

1943年9月2日,镇上的人们都在准备次日起连续三天的狂欢节。对每个小镇来说,这都是一年中最盛大的节日,比复活节、圣诞节和新年还热闹,比庆祝二战的结束或民族英雄的诞生还隆重。这个节日是为了纪念本镇最受爱戴的圣人。这也是墨索里尼法西斯政府未敢染指或禁止的为数不多的民俗之一。

为了庆祝这个节日,每年都要成立一个由本镇三位德高望重的人组成的委员会,由他们指定一批代表来筹集款项和物资。各家各户的捐赠是量力而行。此外,他们还派代表到街上去募捐。

随着这个盛大节日的临近,三人委员会开始使用过去一年中积累的这笔特别款项。他们雇来一个乐队,雇了一个小丑,并为未来三天举行的赛马设立了不菲的奖金。他们还雇请专人把小教堂和大街小巷都打扮起来。这样一来,破烂不堪的蒙特莱普雷顿时就变得像金缕地的中世纪城堡。他们还请来一个木偶剧团。叫卖食品的小贩都设立起摊点。

在蒙特莱普雷,许多人家都利用这个节日展示待嫁的女儿,给她们添置新衣裳,并由年长的妇女陪伴出行。从巴勒莫来的一队妓女在镇外搭起一顶硕大的帐篷,把她们的营业执照、健康证明都挂在红、白、绿道相间的帆布帐篷边上。一个几年前身上长出圣痕的著名修士被请来进行布道活动。在最后一天,要抬着圣人的灵柩游街,全镇的人都会赶着自家的骡、马、猪、驴跟在后面。灵柩上摆着圣人的肖像,挂满了钱币、鲜花、五颜六色的糖果,以及大竹篓瓶装酒。

这几天是他们最美好的日子。即使在今年剩下的时间里要忍饥挨饿,他们也无所谓;而且就在纪念圣人的村广场上,他们将向地主出卖自己的劳力,虽说每天只挣一百里拉,他们也不在乎。

在蒙特莱普雷狂欢节的第一天,图里·吉里安诺被指定参加开幕仪式——让蒙特莱普雷的奇骡和本镇最强壮的公驴交配。母骡是难得受孕的,因为骡是母马和驴子的后代,被认为是没有生育能力的。但在两年前,蒙特莱普雷却有头只骡子产下一只驴。母骡的主人同意让它献身,如果奇迹出现,它的后代就捐献给明年的庆典,以此作为他们家对小镇节日的贡献。在这个庆典中,的确有一种嘲讽的意味。

不过这种仪式性的交配不全是讽刺。西西里的农民与他们的骡子和驴子有很多相似之处。这里的骡子和驴子都很能干活,而且像农民一样坚韧、顽强。它们像农民一样,连续干几个小时活也累不倒,不像身份高贵的马那样娇气。它们的脚力稳健,在山上的梯田里干活,不像脾气暴烈的公马和反复无常的良种母马跌倒摔断腿。而且,其他人或动物不吃的东西,农民、骡子和驴都能吃下去维持生命,而且活得很好。不过最大的共同点还是:无论是农民还是骡和驴都必须受到关爱和尊重,否则他们就会变得脾气暴戾,难以驾驭。

天主教的宗教节日起源于古代人祈求神灵创造奇迹的异教徒的仪式。在1943年9月这个重大的日子里,在蒙特莱普雷镇狂欢节的过程中,将出现一个改变全镇七千居民命运的奇迹。

二十岁的图里·吉里安诺被公认为最勇敢、最诚实、最强壮、最受人尊敬的年轻人。他为荣誉而生。也就是说,他一丝不苟地公平待人,决不容忍任何肆意的侮辱。

上一次收获时节,当地庄园监工以侮辱性的低工资雇佣劳工,吉里安诺断然拒绝,引起了人们的注意。他还对其他人发表演说,鼓动他们不要干这样的活,让庄稼烂掉。宪兵根据庄园主的指控逮捕了他。其他人都回去干活了。吉里安诺并没有因此对这些人和对宪兵产生反感。在赫克特·阿多尼斯的干预下,他被释放。出狱后他也没有任何积怨。他坚持了自己的原则,对他来说这已经够了。

还有一次,阿斯帕努·皮肖塔和另一名青年动起了刀子,吉里安诺赤手空拳地站在他们中间,用善意的劝说化解了他们的怒气。

这种方式的不同寻常之处在于,如果换了其他人,就会被看作用仁爱掩饰懦弱,但是吉里安诺的某种特质阻止人们这样看待他。

九月的第二天,被朋友和家人称作“图里”的萨尔瓦多·吉里安诺不停思考着一件事,他觉得这对他的男子气概是个沉重打击。

只是一件小事。蒙特莱普雷镇没有剧院,没有公共会堂,但是有一个带台球桌的小咖啡馆。前一天晚上,图里·吉里安诺、他的表弟加斯帕尔·“阿斯帕努”·皮肖塔还有其他几个青年在一起打台球。镇上的几个中年人一边喝酒,一边看他们打球。其中一个叫圭多·昆塔纳的人有了几分醉意。他在本镇有点名气,曾因涉嫌加入黑手党遭到墨索里尼的监禁。美国人攻占西西里后,他被当成法西斯的受害者而释放。有谣传说他是蒙特莱普雷镇的下一任镇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