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本序(第3/4页)

托马斯·曼在生命的最后几年里,还在酝酿新的文艺作品。但他未能实现自己的计划,就以八十岁的高龄于一九五五年八月十二日与世长辞。

托马斯·曼最大的成就,无疑是《布登勃洛克一家》、《魔山》等举世瞩目的长篇小说,但他的中、短篇小说,特别是早期的中篇小说写得非常出色,在德国文学史上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

下面我们来谈谈本书收集的托马斯·曼的两个重要的中篇小说。

《特里斯坦》是一部描写艺术与生活之间相互关系的光彩夺目的作品。故事以一座疗养院为背景,通过德特雷夫·史平奈尔与科勒特扬夫人之间的暧昧关系的描写,反映了一些上层社会的人的病态生活的一个侧面。这里,作者一面借商人科勒特扬之口,揭示了人们崇拜金钱、蔑视艺术的丑恶本质,另一方面则精心刻画了作家史平奈尔的形象,把上世纪末那种脱离生活、逃避现实的艺术家的本质生动地勾勒出来。托马斯·曼是以冷嘲热讽的笔调来描写这些人物的,对这种无病呻吟的唯美主义艺术家显然持否定态度。艺术家应当如何正确对待生活——这就是我们在读这篇小说后应当仔细思索的问题。

《死于威尼斯》是托马斯·曼最负盛名的中篇小说。像《特里斯坦》一样,也是一部以艺术家为题材的作品,不过它所反映的社会面更加广阔,主题思想也更加深刻。西方文学界很推崇这篇小说,目为世界文学名著,而托马斯·曼本人也认为是自己的得意杰作。他曾说:“《死于威尼斯》的确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结晶品,这是一种结构,一个形象,从许许多多的晶面上放射出光辉。它蕴含着无数隐喻;当作品成型时,连作者本人也不禁为之目眩。”这篇作品是他于一九一一年从意大利归国后所写,一九一二年问世。故事的主人公阿申巴赫是一个正直清高的名作家,他数十年来孜孜不倦地献身于创作,一心想攀登艺术的高峰。长年累月辛勤的劳动使他心力交瘁,他很想松一口气,到国外调剂一下疲惫的身心。他选中威尼斯作为目的地,在那儿度过了不少炎热的夏日。他在饭店里遇见一个非常俊美的波兰籍男孩,他认为孩子就是美的化身,因而陷在一种反常的情爱里,不能自拔,甚至为他神魂颠倒。不久,威尼斯疠疫横行,外侨纷纷回国,而阿申巴赫明知有染疾身亡的危险,却偏偏不肯离开,宁愿守在孩子身边,最后终于死在海滩旁。许多评论家都认为阿申巴赫的原型就是作者本人,这样的人物在当时的知识界有一定的代表性。虽然他孤芳自赏,远离人民群众,但写作态度十分严谨,对当时的社会抱批判态度。他对社会上种种庸俗、浅薄的东西都看不入眼,对那个社会的种种阴暗面更感到疾首痛心。

在创作上,托马斯·曼的风格是多种多样的。他的小说的结构都经过精心的设计,在情节、构思及人物的塑造上均下过一番功夫,每个词都经过仔细的斟酌,文笔细腻生动,人物形象也十分鲜明,被公认为二十世纪德国的语言大师。传记作家德·德·门德尔松把他誉为“语言的魔术师”,也许并不过分。他的中、短篇小说既保留了十九世纪现实主义小说的某些优秀传统,有完整的故事性,情节纳入一目了然的时间与空间范畴之内,又采用了现代派的某些写作技巧(如意识流、内心独白、象征和隐喻等),因而能赢得世界各国广大的读者群。例如在《死于威尼斯》中,作者善于把现实与梦境、真实与幻觉、记忆与印象交织在一起,其中还穿插了主人公阿申巴赫对人生与美学问题的思考和精神生活的探索。阿申巴赫在确切地得悉威尼斯瘟疫流行的那天夜间,曾做了一个噩梦,作者是这样来描述这个怪诞的梦境的:

……在破雾而出的霞光中,从森林茂密的高原上,在一枝枝巨大的树干之间和长满青苔的岩石中间,一群人畜摇摇晃晃、跌跌撞撞像旋风般地走来。这是一群声势汹汹的乌合之众,他们漫山遍野而来,手执通明的火炬,在一片喧腾中围成一圈,蹁跹乱舞。……这些人兴奋若狂,高声喊叫,但叫声里却有一种柔和的清音,拖着“乌——乌”的袅袅尾声。这声音是那么甜润,又是那么粗犷,他可从来没有听到过。它像牡鹿的鸣叫声那样在空中回荡,接着,狂欢的人群中就有许多声音跟着应和,他们在喊声下相互推挤奔逐,跳起舞来,两手两脚扭摆着,他们永远不让这种声音止息。但渗透着和支配着各种声音的,却依然是这深沉而悠扬的笛声。他怀着厌恶的心情目睹这番景象,同时还得不顾羞耻地呆呆等待他们的酒宴和盛大的献祭。对于此时此地的他,这种笛声不是也很有诱惑力么?他惊恐万状,对自己信奉的上帝怀着一片至诚的心,要竭力卫护它,而对异端则深恶痛绝:它对人类的自制力和尊严是水火不相容的。但喧闹声和咆哮声震撼着山岳,使它们发出一阵阵的回响。这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几乎达到令人着魔的疯狂程度。尘雾使他透不过气来——山羊腥臭的气味,人们喘着气的一股味儿,还有一潭死水散发出的浊气,再加上他所熟悉的一种气味:那就是创伤和流行病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