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剌客·地毯》

电话里传出嘶嘶和啪啪的声音。是打雷了,还是有人在偷听?幸好这是公用电话,他们无法追查到他。

你在哪儿?她问道。你不该打电话到这儿来。

他听不到她的呼吸声。他想让她将话筒紧贴她的喉咙,但他不会这样要求她;还没到这样做的时候。我在街口,他回答说。离你几个街区。我可以在那个有日晷的小公园里等你。

唉,我不能……

溜出来嘛。就说你要出来透透空气。他等待她的回答。

那我试试看吧。

公园入口处竖着两根方形的石头门柱,顶端呈斜角,看上去像埃及的建筑风格。不过,没有胜利者的碑铭,也没有跪着的带锁链的敌人的浮雕。只有请勿逗留请拴好狗的告示牌。

从这边进来,他说道。避开路灯的光线。

我不能久留。

我知道。到这后面来。他拉着她的胳膊往前走;她却哆嗦得像大风中的电线。

那边,他说。没人会看到我们。没有老太太出来遛狗。

也没有带着警棍的警察,她说道。她浅浅地一笑。街灯的光透过树叶间的隙缝透射下来,照得她的眼珠晶莹闪亮。我不该来这里,她说。太冒险了。

树丛前有一张石椅。他将自己的夹克衫披在她的肩头。旧的粗花呢,散发出一股烟草味和衣服烫焦的气味,还带着少许咸味。夹克衫上留有他肌肤的味道,现在也有她的了。

这样你会感到暖和一点。现在我们要公然藐视规定了。我们将在这里逗留。

关于请拴好狗那一条呢?

那一条我们也藐视。他并没有伸出胳膊去搂她。他知道,她想要他这么做。她盼望他的爱抚,如同鸟儿盼望树荫的遮蔽。他掏出了香烟,递给她一支;这次她没有拒绝。他们把手窝成杯状,划根火柴,点着了烟;火光一闪,照红了他们的指尖。

她心想:火光持续的时间再长一点的话,我们就可以看到自己的骨头了,就像照X光似的。我们只是一层薄雾,只是一泓彩色的水。水随心所欲,而且总是从高处往低处流。她的喉咙里满是烟雾。

他说:现在我要对你说说那些孩子了。

孩子?什么孩子?

故事的第二集。关于塞克隆星球,关于萨基诺城。

哦,没错,

故事里有孩子。

我们压根儿就没谈到过孩子。

他们是一些儿童奴隶。他们在故事中是不可缺少的。缺了他们,我的故事就没法讲下去了。

我可不想故事中有孩子,她说道。

你可以随时叫我住嘴。没有人强迫你听下去。你可以走人,就像运气好时警察对你说的。他的语气平静。她却并不离开。

他说:萨基诺城现在成了一堆石头,但它一度曾是繁荣的贸易中心。这里也是一个交通枢纽,东、西、南三条陆上交通线汇集于此。北面连接着一条宽阔的运河,一直通向大海,还有一个固若金汤的港口。如今,当年开凿的痕迹和防护墙的残留荡然无存:城毁之后,砍伐下来的石材被敌人或外乡人运走,用来修砌牲口围栏、水槽或简陋要塞,也有一些被大风和波浪埋在流沙底下。

运河和港口都是奴隶们建造的。这一点并不令人惊奇,因为靠这些奴隶萨基诺城才达到了辉煌和强大。不过,这座城市还以它的手工艺品,尤其是编织品而闻名。工匠们的印染技术是秘不外传的:印出来的布料鲜亮,色彩有的如蜂蜜,有的如紫葡萄汁,有的如阳光下倾倒的牛血。织出来的纤细的面纱就像蛛网般轻巧;走在他们柔软精致的地毯上,你会感觉犹如漫步云间,仿佛踩在鲜花和流水上。

多富有诗意啊,她说道。我感到惊奇。

就把它想象成百货商店吧,他说。这样想的话,它们不过是些奢华的商品而已。那就少点诗意了。

这种地毯总是由奴隶中的儿童来编织的,因为只有孩子的纤纤小手才能干这般复杂精细的活儿。由于长时间不断地把眼睛凑近织物劳作,他们一般到八九岁时就全都瞎了。而地毯的价值是卖主根据它完工后瞎了多少个孩子来衡量和叫卖的。他们会说:这张地毯瞎了十个孩子,这张十五个,这张二十个。由于这样可以抬高地毯的价格,他们总是夸大其词。买主也习惯于嘲笑卖主的开价。他们还会摸着地毯说:这张地毯顶多瞎了七个,这张顶多十二个,这张顶多十六个。这张粗糙像洗碗布,充其量不过是乞丐用的毯子。看来还是纳尔织出来的。

这些孩子不管是男是女,一旦瞎了就会被卖到妓院里去。因为织毯而眼瞎的孩子的服务要价也高。据说,他们手指的触摸温柔而灵巧,你会感到自己的皮肤如鲜花般绽放,如泉水般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