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刺客·杀戮者的故事》

他又搬家了;这正合她的心思。她不喜欢他原来那个靠近交叉路口的住处,不喜欢去那儿。不管怎么说,那儿很远,又很冷——每次到那里,她都被冻得牙齿打架。她讨厌那狭小、阴暗的房间:锈住的窗户无法打开,里面充斥着一股多日抽烟留下的恶臭;墙角的淋浴房又小又脏;还有她常常在楼梯上碰到的女人——那个女人就像某部陈腐小说中描写的受压迫的农妇,你总是以为会看到她背着一捆柴火回家。她会气哼哼地、无礼地瞪上你一眼,仿佛她能真切地看见他们俩关上门后在屋里干些什么。她的眼光里带有一丝嫉妒,还带有一丝愤恨。

好了,终于可以摆脱这一切了。

现在雪已经化了,但背阴处还有几堆灰色的残雪。太阳光暖洋洋的,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去年冬天人们丢弃的旧报纸现在都变成了黏乎乎的纸屑,混在生命力旺盛的草根中,让人难以辨认。在城里的富人区,水仙花已经开了。在没有遮掩的几处房前的花园里,郁金香正在绽放,有红的,也有橘黄的。正如报上园艺栏上说的,这是个好兆头。不过,现在已到了四月末,前天还下了雪——大片的雪花落地即融,真是一场不寻常的大雪。

她头裹围巾,身上穿着一件海军蓝大衣——这是她最素淡的衣着了。他说,她这身打扮再合适不过了。这地方的大小旮旯污秽不堪:有雄猫留下的臊味,有呕吐物和关在笼子里的鸡发出的恶臭。路上有马粪——这是骑警巡逻留下来的杰作。他们的任务不是抓小偷,而是追查煽动闹事的人——侦察外国赤匪的藏身之处。这些人会像躲在草堆中的老鼠一样窃窃私语。他们无疑会六个人挤在一张床上睡觉,分享他们的女人,酝酿他们偏执的罪恶阴谋。从美国逃亡来的埃玛·戈德曼据说就住在附近。

人行道有斑斑血迹;一个男人正提着水桶,用刷子清洗。她小心翼翼地绕过那淡红色的小水坑,生怕沾上半点污渍。这是一个犹太屠户聚居区,也有裁缝和毛皮批发商住在这里。毫无疑问,还有一些血汗工厂。

一排排从国外移民来的女工弓着身子,在机器上干活儿,肺里吸满了棉绒。

你这套衣服是从别人身上扒下来的吧?他有一次对她这样说道。没错,她轻快地回答,但我穿上好看多了。接着,她又生气地说:你指望我干什么?你指望我干什么?你真的以为我有多大本事?

她在一家水果店停下来,买了三只苹果。苹果不太好,是落市货,果皮已发软起皱,但她觉得需要带点礼物去同他和解。女店主从她手中取回一个苹果,指了指上面的烂斑,给她换了一个好的。双方都没讲话,只是意味深长地点点头和露齿一笑。

街上,男人身穿黑色长大衣,戴着宽边黑礼帽;眼睛滴溜溜转的小个子女人则披着披巾,穿着长裙。他们说一口不地道的蹩脚英语。他们并不对你直视,却能把你看个大概。她十分惹人注目,因为她的个子相对高大,她的双腿暴露在外。

她来到他提到过的钮扣商店。她驻足片刻,向橱窗里望去。花式钮扣、缎带、穗带、花边、闪光饰片——这些都是为时装增添梦幻色彩的原料。她那件白色雪纺绸晚披肩上的白鼬皮饰边,想必是这附近裁缝的巧手缝制的。薄如蝉翼的纱和高档毛皮相映成趣,正讨绅士们的喜欢:细嫩的皮肤,再加上毛茸茸的装饰。

他的新住所是在一家面包店的楼上。从边上的楼梯上去,雾蒙蒙的空气中有她喜欢的味道。然而,一股强烈的发酵味像受热的氦气,直冲她的脑门。她好久没见到他了。她为什么一直不见他呢?

他正好在家。他打开了房门。

我给你捎来几个苹果,她说道。

片刻之后,这个小世界里的东西又恢复了本来面目。那是他的打字机,还放在小小的脸盆架上,随时有可能掉下来。旁边是一个蓝色手提箱,上面却摆着一只脸盆。地板上有一件皱巴巴的衬衫。为什么地上那件破衬衫总是意味着情欲呢?这种情欲是扭曲的、冲动的。你看那油画中的火焰:就像一块被扔出来的橘黄色的衬衫布。

他们俩躺在一张雕花的红木大床上。这床大得几乎占据了整个房间。这是以前的结婚家具,从遥远的地方运来,象征着白头偕老。白头偕老,现在看来是多么愚蠢的话;厮守一生,简直是荒唐。她用他的小刀把苹果切开,一块块地喂他吃。

假如我不明事理的话,我会认为你在勾引我。

不——我只是想让你活着。我要把你养肥,以后好把你吃了。

这是个变态的想法,年轻的女士。

没错。这想法是从你那儿来的。你不至于把那些长着天蓝色头发和摄人心魄的大眼睛的女鬼都忘了吧?她们早晚会把你当早餐吃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