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槛

今天下雨了。一场温暖的春雨。雨雾弥漫,空气变成了乳白色。急流的声音在悬崖上方回响——像一阵风,但又凝然不动,仿佛是留在沙滩上的海浪印迹。

我坐在后门廊凸檐下的木桌旁,朝外凝视着长长的、杂草丛生的花园。天色几乎是黄昏了。野生的福禄考花正在盛开,或者说,那盛开的野花想必是福禄考;我无法看清。花园的另一端,一种蓝色的东西闪着微光,那是阴影中雪的磷光。花坛里,那些嫩芽争相冒出来,状如蜡笔,颜色有紫红的、水绿的、绛红的。湿漉漉的土壤和新鲜植物的气味一阵阵向我袭来,水灵灵的,滑溜溜的,还带有树皮般的酸味。它像青春的气味;它又像心碎的气味。

我用一条披巾把自己裹起来;今晚对于这个季节来说是温暖的,但我并没有感觉到它的温暖,只是不再寒冷。我从这里把世界看得清清楚楚——这里指的是在下一个浪头把你冲下去之前,从一个浪头的顶端所看到的景色:天是多么蓝,海是多么绿,前景是多么美好。

我的胳膊肘旁是一堆稿纸:我月复一月辛勤积累起来的文稿。当我完成之后——当我写完最后一页——我将把自己拖出这张椅子,走到厨房,去翻寻一根橡皮筋,或一段绳子,或一条旧缎带。我将把这些文稿扎起来,然后掀开我扁行李箱的盖子,把这捆文稿放在其他东西之上。它将在那里等待你旅行归来,如果你确实回来的话。律师持有箱子的钥匙和我的指令。

我必须承认我有一个关于你的白日梦。

某一天晚上将会有人敲门,那将是你。你将身穿黑衣服,背着一个如今人们都在使用的那种小帆布包,而不是手提包。天将下着雨,就像今晚一样,但你不愿打伞,你蔑视伞;年轻人喜欢他们的头被自然界的风雨吹打,由此而感到振奋。你将站在门廊上,笼罩在雾蒙蒙的灯光中;你黑亮的头发将是湿漉漉的,你的黑衣服将被浸湿,雨点将像饰片一样在你的脸上和衣服上熠熠闪光。

你将会敲门。我将听见你来了,我将拖着脚步走下门厅,我将把门打开。我的心将跳动翻腾;我将仔细瞧你,接着认出了你——我珍藏的、余留的最后一个愿望。我将暗自思忖: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美丽的人,但我不会这样说;我不想让你认为我变得傻乎乎的。然后,我将欢迎你,我将向你张开双臂;我将吻你的脸颊,稀稀地吻你,因为放纵我自己是不得体的。我将流几滴眼泪,但只有几滴,因为老年人的眼睛是干涩的。

我将邀请你进来。你将走进来。其实,我内心并不想建议一位年轻姑娘跨过像我这样的一个地方的门槛,里面住着一个像我这样的人——一个老妇人,一个年长的妇人,独自住在一间僵化的小屋里,头发像燃烧的蜘蛛网,还有一个杂草丛生的花园充满了鬼知道什么东西。这样的东西身上有股地狱之火的气息:你甚至会有些怕我。然而,你也会像我们家族所有的女人一样,生性有点鲁莽,所以你终究会进来的。你会叫我一声外婆;通过这一个词,我和你之间的亲情关系将得以恢复。

我将让你坐在我的桌子旁,四周是木匙、枝条编的花环和从未点亮过的蜡烛。你将会浑身颤抖,我将给你一块毛巾,我将用一条毯子把你裹起来,我将给你冲一杯可可。

然后,我将给你讲一个故事。我将给你讲这样一个故事:你是如何到这里来,坐在我的厨房里,听我给你讲这个故事的。如果有这样的奇迹发生,将不会需要这堆杂乱的文稿了。

我想从你那里得到什么呢?不是爱,因为这个要求过分了。不是原谅,因为那不是你能赐予的。或许只是一名听众,只是一个愿意看望我的人。不过,无论你还要做什么,不要美化我;我并不希望做一具装饰过的颅骨。

然而,我把自己交到你的手中。我还能有什么选择呢?当你读到这最后一页时,那里——如果我在什么地方的话——将是唯一我存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