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运 2.星辰
那个傍晚,我去了姐姐工作过的公司。许多不相识的人眼里含着泪和我打招呼,这虽然让我疲惫不堪,但大家的心情我非常理解。
整理姐姐的办公桌时,坐在旁边的女人说:“你们俩的手真像,简直分辨不出。”说完就哭了。我们的身体也像一个模子里出来的,我说。她非但没有笑,反倒哭着早退了。
大家像参加葬礼一样,都想拍拍我,感觉很怪,不过这也能理解。姐姐开朗能干,电脑很厉害,这些我也很清楚。而且姐姐做事井井有条,几乎没什么需要整理。
姐姐的储物柜里有很多让我感到意外的东西,像高档的滑雪鞋、用了没几次的滑雪板等器具,我觉得很奇怪,姐姐怎么把这些东西放在公司呢?
当我把姐姐的电子邮件存进软盘,把姐姐的个人资料从电脑硬盘上删除时,我还是忍不住流下了眼泪,给我帮忙的姐姐的男同事也哭了。在姐姐工作过的秘书室里,我和一个陌生人互递纸巾。这动作,比靠人工呼吸机维持生命的姐姐那放大的瞳孔更让人悲伤。我说出我的感受,那个男同事哭着说能明白。他说和我在一起就仿佛和姐姐在一起,让人难过得不得了。说听着我说话的声音,看着我的举动,都让他痛感她已经不在了。说让他想起了姐姐。
我不太清楚姐姐的工作,只知道她是领导的秘书。
即使是一个普通人的离去,也会在公司同事之间造成不大不小的波澜,而且永远不会消失。看到这些,我觉得这世道也不是人走茶凉。要是我的个性更冲动些,轻易就能大叫“是你们公司害死了我姐姐”,那倒也好了,可是害死姐姐的是她自己和坏运道,没法迁怒于别人。反倒是姐姐给大家留下的娇小可爱、认真亲切的印象熠熠生辉,这让我感触很深。姐姐是为了不让这些她深爱的人辛苦,才会透支了身和心的能量吧。谁都没有错,是社会太残酷了,它不会提醒拼命准备交接工作的人“不早点回家休息的话,会脑溢血的”。
我们两个人红着眼睛收拾好姐姐的东西,这时爸爸来了,去向姐姐的上司、社长分别致意。
我和爸爸打了个招呼,请了好几个人帮忙把姐姐的东西搬到地下停车场。以后和这些身着西服、态度和善的人不会再见了。好不容易把东西都装进车里,我对他们挥了挥手。虽然差不多都是第一次见面,我却有种错觉,好像是我在这里上班,为了结婚而辞职,把自己的物品搬走似的。
“爸,你怎么开了这辆小车来?我不是叫你开旅行车来吗?”车开出之后我才问爸爸。
“你妈开到医院去了,她疲劳得有点不正常,一个人自顾自把旅行车开到医院去了。我到停车场一看,只剩这辆小车了,没办法啊。”爸爸回答说。
都是姐姐的那些东西,害得我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蜷曲在副驾驶座上。
从这个角度看,街上的路灯扑面而来,非常好看,而且还看到很多星星。虽然胃部觉得不舒服,可感觉还挺新鲜。我想,短时间内可以忍受。
“小车就小车吧,无所谓。”我说。
“拜托你不要猫那么低说话好不好。”爸爸说。
“我有什么办法?我把头搁你腿上行不?”
“行!”
“好像回到小时候了。”爸爸的大腿和以前一样结实。我说:“年轻的美女枕在你腿上,不要兴奋得让小弟弟硬起来哦。”
“死丫头,居然想到跟老爸开这种下流玩笑。”爸爸说。
星星真美。街道不停向后退去。
“听说,你姐的呼吸机就快停了。”
以前,家里养了多年、跟爸爸最亲的那条狗死的时候,爸爸说“狗死了”的语气和现在几乎一模一样。可见他的伤痛之深。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像噩梦一样啊。”爸爸说。
噩梦。
“是场噩梦呀。”我说。
我们都沉默了。我闻着爸爸裤子的味道。
要命的是,车厢里同时飘荡着从姐姐的物品里散发出来的姐姐的香水味。
我想,以后换用这种香水吧。感觉好像姐姐正坐在后座上,好像真的回到了童年时代。
好像回到了经常举家开车出游的时候。
香水是早熟的姐姐从十几岁就开始用的“娇兰”牌。
“你是不是在和那个男的谈朋友?”爸爸突然问道。我一惊,回过神来。“谁?刚才哭鼻子的那个胖子,姐姐的同事?”
“不是,那个怪里怪气的什么哥。”爸爸说。
“你说境哥?根本不是什么谈朋友。”我说,“你也不用那么说人家呀,他是个好人。”
“可要是你和他结婚,他那个懦夫弟弟就又变成我们家的亲戚了,又得见面,一想起这我就受不了。唉,光是想想气都不打一处来。”爸爸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