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 12.记忆

醒来时,觉得脑袋很沉,有些发烧。在这样暖和的地方患感冒是令人扫兴的。

龙一郎与古清一起去潜水的时候,好几次邀我同去,但我有些顾虑,决定在海滩上躺一天。

看着他一再邀我同去的神情和寂寞地做着准备的样子,我甚至怀疑,他难道真会这样独自冒险长途旅行吗?

我知道他原本就是那样类型的人: 身边有人依赖就会撒娇,所以只好硬逼着自己独自出去云游。他将简易潜水服在旅馆的旧地毯上摊开做着准备。看着他的背影,一种怜爱之情油然而生。我为他泡了一杯浓浓的热咖啡。

谢谢。他说着,将咖啡端到嘴边。

越过他的肩膀可以看见阳光普照的阳台,硕大的红花在阳光下摇动着。

也许他又要到哪里去了吧?

打个比喻也许有些夸大,就好比以前出家的和尚,把母亲和妹妹留在家里,怀着对母亲和妹妹的思念流浪一生。

看得见古清的汽车驶到窗户底下来接他了。龙一郎走出房间跑出旅馆的大门,我在窗口向龙一郎挥手。

我在目送他离去的时候,胸口一瞬间刻进了死的芳香,带着一丝凄凉的阴影。这与被目送者是同一种情绪吗?

龙一郎出门以后,我什么也不想做,懒洋洋地躺在床上。

卧室不同于起居室,完整地自成一间,有一扇很大的窗户。

打开窗户,可以饱览前面的海岸,非常奢侈。从窗外徐徐拂来干燥的风,吹动着旅馆里有些简陋的白色窗帘。宽敞的走廊里还设有天窗,怡然充满着阳光。

我大白天一个人躺在这样的地方,望着映现在四方形天花板上的阳光,仿佛觉得自己是偷闲躲到保健室里来了。一闭上眼睛就是那样的心境。我极其舒坦地感受着下课时走廊里的嘈杂声和上课铃响嘈杂声戛然而止的幻觉。

那样的时候,我的灵魂会整个儿发生变化。

我会沉入小时候那种怅然而又舒坦的睡眠里。

我睡意蒙眬。白色的窗帘变成一个残影在梦中哗啦哗啦地摇动着,像是鸽子,又像是旗帜。

真正的睡眠渐渐渗透到我的体内时,在梦境的画面背后闪出一道白花花的光。那道光娇美、冷漠、柔软,用视觉来说就好像萤火,用味觉来说就好像洋梨果子露冰淇淋。我知道它在渐渐向我逼近。

它从这家旅馆的总服务台登上楼梯,穿过走廊花坛,向这间房间逼来。

我能够感觉到那一道光就像雷达一样移动着。

这时,传来“咚咚”的敲门声,我猛然睁开眼睛,跳下床来,从猫眼里窥探。果真是花娘。我没有任何超能力,然而不知为什么,对花娘却有着感应的能力。

我一边打开房门,一边纳闷着。

“你好吗?”她说着走进房来,穿着鲜艳的彩色夏季礼服,仿佛把外面的阳光都带进了屋里。房间里洒满阳光的气味。

“好像感冒了。”我说。

“不是呀,因为你人好,所以灵魂都聚集到你这里来了。你如果以后习惯了抓住窍门,马上就能把它们驱散的。”

“你说‘习惯’?什么窍门?”我问,“我感冒了。”

“这样吧,”花娘笑了,“我们一起唱个歌吧。”

“唱歌?”

“是啊,唱个什么歌呢,我很怀念日本歌,就唱‘花朵’吧。”

“呃,我和你这位歌手一起唱?”

“不要说了,来吧,一、二、三。”

花娘突然唱了起来,我也跟着唱。春光明媚的……我们唱时,花娘的嗓音高昂响亮,我受到感染,心情渐渐变得好起来,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大声地唱歌了。我好像能够看见美妙的声音从我的喉咙里,从我的腹部潺潺不息地流淌出来。我们目光交织,欢笑着。我在她的带动下唇边流露出微笑,这时歌声也变成了明快的笑脸。如果满怀哀伤的话,歌声也会变得沉重。不言而喻,闲得无聊而胡思乱想,头脑就会变得很复杂。和花娘一起唱歌,我就能非常确切地体会到这一点。

天气晴朗,窗外就有大海,悠闲而又温暖,房间里清风飘荡,歌声响彻屋内。

“怎么样,心情舒畅吗?”唱完歌,花娘问。

“这么说来好像是很舒畅……”

我忽然有一种蠢蠢欲动的心情,想出门去逛逛,或者去游泳。

“嗯?”

看着她那样的神情,我明白使我的心情真正舒畅起来的是花娘。

“要在这里生活,必须鼓足了劲,哪怕稍微有一些气馁,幽灵就会来欺侮你。”

“也许是一种修行吧。”我笑了。

我知道有一种肉眼看不见的东西,如同弟弟的感觉、又如我对花娘到来的感应之类的东西。至于怎么称呼它,我觉得因人而异。花娘刚才为我做的事情也是如此。与取个名称相比,重要的是我还一无所知,她一定会尽力地教会我设法调节身体的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