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也没有变
“事到如今回想起来,我在失控的时候……”
上次母亲出去约会不在家的那天晚上,我和弟弟两人在家里吃饭。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单独在一起了。我弄了两份酱汤面条,吃完以后,我们一边喝着茶,一边“咔嚓咔嚓”的嚼薯片。
这时,弟弟突然说:“和阿朔姐一起去高知、去塞班岛的时候,我总觉得很幸福。”
“我可不想从你的嘴里听到这话啊。”
我为你操透了心。我这么说道,其实我觉得自己非常清楚弟弟想要说的话。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接二连三发生各种事情,觉得时间过得飞快,却没有忙忙碌碌的感觉。那时结识的人们,一起生活的人们,去过的地方,一切都非常紧凑,我甚至觉得,也许这才应该称为迟到(对弟弟来说是来得太早)的青春。
“我是那么想的嘛。每天都过得有滋有味。”弟弟说。
“现在过得怎样啊?”我问。
弟弟读中学时,不知怎么搞的,对桌球颇有悟性,打进校队以后,超能力的感觉渐渐薄弱,体魄也发生了变化,有一种“搞体育”的感觉,我嘲笑他“靠体育得到升华,简直就像体育保健教科书里写的那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家伙。”但是,人的构造一般来说就是靠着那样的单纯才形成的。我觉得复杂的只是心灵失控的时候,心灵和身体互不相干地活动,那样的时候,人类会发现某种间隙。那间隙里既隐匿着世上最美丽的东西,又沉淀着可怕的黑暗,可怕得令人不敢回头。看见过那种间隙的体验,既不是幸福,也算不上倒霉,但那种回忆却大多是一种幸福的感觉。
“现在不会那样用脑了。说起那个时候,头脑总是发热。”弟弟说。
我在另一种意义上说也头脑发热,所以深有体会。那是在竭尽全力地保护自己,所以非常累人,但现在一想象起人们那时的模样,就感觉无比地快乐。
感觉就像是看着在寒冷冬夜里的年轻人,他们在暖炉前烤红了面颊,播放着音乐,吃着甜食喝着酒,哈哈大笑,或一副深沉的表情像要坦言什么。
如此喧闹一番以后,大家各奔东西,以后回想起那样的情景也是一种安慰。
我辞去了面包屋的活,但因为法国老板非常喜欢我,我辞工后还常常去那里帮忙,或去那里买面包。他还邀请我去过一次尼斯[1]的别墅。
尼斯美极了。田园风光,非常雅致,大海就像在电影里看见过的那种欧洲大海。天空的颜色和街道的色彩都颇有生气。有很多狗,很多老年夫妇,法国画家马蒂斯[2]的美术馆就坐落在尼斯附近,非常普通,非常空闲。
极其美好的东西却非常空闲,这件事本身如果发生在日本就匪夷所思了。我眺望着弥漫在恬静的空间里的色彩,甚至感到在心灵和身体里都永远地映照着马蒂斯的内心碎片。
贝利兹的老板回来了,他放弃了老地方,在另一个地方开了一家雷鬼贝利兹。那家店不像以前那样根据老板自己的心情不断地调换音乐,而是一直播放雷鬼摇滚乐。他的兴趣爱好一改变,一切都会发生变化,这是没有想到的。我作为外聘人员,从店内装修到菜肴都为之操心。雷鬼摇滚乐之类的音乐,我压根儿就不喜欢,何况也没有去过牙买加,却无师自通了。我自己暗暗思忖:这么能学也是很了不起的。但是,酒店里充塞着假冒的牙买加大叔和年轻人,其中有据称了不起的人和不那么了不起的人,他们都吵吵嚷嚷地操着一口听不懂的话,吃竹筒饭的季节却烹制南美料理。每天每天都面对这样的情景,我感到腻味,还曾想不干了。
但是,也会遇上有趣的事情,在那样的日子里,坐上出租车,司机一身制服打扮,上穿衬衫,下着灰色长裤,怎么看也像是一位大叔,头发梳理成三七开,脸是日本人式的。
“我值得骄傲的是,我曾经载过阿斯旺德[3]。”他对我讲起雷鬼摇滚乐。
我没想过这种人,便说:“大叔,你能够分辨得出阿斯旺德和长得像阿斯旺德的外国人吧。”
他接着说:“不过,我知道那时他正和珍妮特·凯伊一起到‘Regga Sunsplsh’艺术节来。”
他知道得非常详细。接着又满腔热情地讲述了自己是多么的喜欢鲍勃·马利[4]和雷鬼摇滚乐,那是多么的美好。我非常单纯,下车时,灰心气馁的心情竟然一扫而光。
我甚至觉得,他也许是雷鬼摇滚乐的上帝派来的天使。
我和龙一郎还在交往,几乎已经住到一起。他的小说又卖掉了一些,有时用卖小说的钱去塞班岛。那对隐居在塞班岛上的年轻夫妇也很健康,脸上渗出在国外生活的人特有的疲惫。我把那样的脸庞当作是极度的妩媚,虽然我不知道那种感觉是海风和阳光塑造的,还是那里的景色雕刻的,或是夜里的黑暗浓缩的,但我觉得他们一定是用另一种脑汁生活在与日本截然不同的另一个时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