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
阿等总是把小铃铛挂在月票夹上,随身携带,形影不离。
那个小铃铛是还未与他相恋的时候,我极其无意间送给他的,却伴随他直到生命的尽头。
他和我并不在同一个班级,我们的相识源于高二时的一次修学旅行。那时,我们俩都是旅行委员。我们每个班都沿完全不同的路线去旅游,只有出发时的新干线是同一段。下了车,我们俩在站台上嬉笑着握手告别。那时,我突然想起校服口袋里放着一只铃铛,是从家里猫脖子上掉下来的,就说,这个给你饯行,说着把铃铛递给他。这是什么?他笑着问,并没有漫不经心地随手接过,而是小心翼翼地放在手心,然后用手绢包好。这样的动作,由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做来,实在太异常了,我不禁大为诧异。
这就是爱情吧。
就算因为是我送的而加以特别对待,或者因为他家教好,不慢待别人的赠品,可他那一刹那的举止还是让我大生好感。
就这样,铃铛连接起我们的心。旅行期间虽不能相见,但彼此相互牵挂着铃铛。每当铃声响起,他就情不自禁地想起我,还有旅行前和我共同度过的日子,而我同样思念着远方叮铃叮铃的小铃铛,还有和铃铛在一起的那个人。旅行回来,我们开始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恋情。
那之后的大约四年间,那个铃铛伴随我们度过了所有的昼夜,经历了所有的事件——初吻,大吵,阴晴雨雪,初夜,所有的欢笑与泪水,喜欢的音乐还有电视——总之与我们共有着我们二人世界的全部时间。阿等把那个月票夹当钱包用,每次掏出来,手中总会响起叮铃铃叮铃铃一串微弱却清脆的铃声。那时刻萦绕耳边、我所挚爱的、挚爱的铃声。
这或许只是事后可供尽情嘲笑的少女的感伤,但我还是要说,它是我真实的感受。
总是满心觉得不可思议,有时无论怎样目不转睛地盯着阿等看,总觉得他不在那里;睡着了,我也会鬼使神差般一次次忍不住把耳朵贴在他的心脏上倾听;每次他脸上绽放出无比灿烂的笑容,都会使我情不自禁地久久凝望他;他的氛围和表情总带着某种透明感。所以,我才一直感觉如此虚无缥缈、如此不安吧。假如这就是冥冥之中的预感,真叫人情何以堪!
失去恋人的这种痛苦,在我的漫漫人生旅途中(其实也不过二十来年),还是第一次品尝,这种痛苦让我觉得自己的生命也随之戛然而止。从他去世的那个夜晚开始,我的心就已飘移到另一个空间,再也无法返回。我再也无法用过去的眼光来看这个世界。心绪在不安中浮浮沉沉,狂躁难安,神情恍恍惚惚,整天苦闷至极。有种事,有的人一生中也难逢一次(比如流产、卖淫、重病),而我却不得不置身其中,这只有哀叹自己命运不济了。
或许我们两个人都还很年轻,这也未必是我人生最后一次恋爱。然而,我毕竟目睹了有生以来两人之间第一次产生的一幕幕短剧。人与人在加深交往的过程中,诸多事情都会显现出它沉重的一面,我们一一体味着这种沉重,以此构筑成了四年的时光。
哪怕事后,我也敢大声质问苍天——
可恶的上帝!我是如此深爱着阿等,哪怕为他去死!
阿等死后的两个月里,每天早晨我都倚在那条河的桥栏杆上喝热茶。因为失眠,我开始在清早跑步,而那里正好是折返点。
晚上的睡眠是我所最恐惧的,而其实,最让我承受不起的是醒来时的打击。当猛然睁开眼睛,明白自己身在何处时,眼前出现的沉沉黑暗就让我惊恐不安。我总是做有关阿等的梦,在焦躁不安、动辄惊醒的睡梦中,不管是否与他相遇,我都清晰地意识到这是梦境,而现实中的我再也没有可能见到他了。因此,尽管在睡梦中,我还是努力不让自己醒来,然后辗转反侧,冒着冷汗,在令人憋闷的忧郁中恍惚睁开双眼——我就这样迎来了多少个寒冷的黎明。窗帘的那边渐渐亮起来,天空泛起鱼肚白,只可闻苍白静寂的喘息声,而我,被抛弃在这孤寂寒冷的时间里。与其如此,还不如置身梦中啊。又是这样一个难以入眠、苦苦纠缠于梦的余韵的、独自一人的清晨来临了。我总是在这时候醒来。无法安睡导致的疲倦,以及在对清早第一缕曙光的漫漫等待中近乎狂乱的孤独,使我开始体会到恐惧,于是我决定开始晨跑。
我购置了两套昂贵的运动装,买了鞋,甚至还买了一个装饮料用的铝制小水壶。还没开始就忙着准备东西,多少有些难为情,不过想想,态度毕竟是积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