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乐趣

那一年夏天,七月末,泽农和往年一样去银行家的乡间住宅消夏。但这次去的地方跟以往不同,不再是亨利-鞠斯特在布鲁日乡下的库伊邦一直拥有的那片地产:商人在奥登纳德和图尔奈之间的德拉努特购置了一处田庄,古老的大宅也在法国人离开后修缮一新。人们还按照时新的样式翻修了宅子,添了柱子的底座和石质的女像柱。胖子利格尔越来越喜欢购置土地,这些不动产几乎在傲慢地炫耀一个人的财富,再说一旦时局动荡,他可以成为不止一个城市的居民。在图尔奈地区,他逐步收购小片土地,扩大了他的太太雅克琳的地产;在安特卫普附近,他新近购买了加里福特田庄,这片豪华产业毗邻他位于圣雅克广场上的商号,从此他就在那里与拉扎鲁斯·杜切共同经营。除了佛兰德斯财政总管的身份,他还在马斯特里希特和加那利群岛分别拥有一家制糖厂,他是泽兰海关的包税人,还垄断了波罗的海地区的明矾生意,此外他和富格尔家族一起供给卡拉特拉瓦修会三分之一的收入,亨利-鞠斯特与这个世界上的权贵之间往来日益密切:女摄政王在梅赫伦亲手将祝圣过的面包递给他;克罗伊的爵爷欠他一万三千弗罗林,不久前答应为商人新出生的儿子当教父,庆祝洗礼的日子已经定下,将在这位大人的勒克斯城堡举行。大商人的两个女儿阿尔德贡德和康斯坦斯年纪尚幼,总有一天也会得到头衔,就像她们的裙子已经有了长长的后裾。

亨利-鞠斯特在布鲁日的呢绒厂只不过是一份过时的产业,面临他自己从里昂进口的锦缎和从德国进口的天鹅绒的竞争,他新近在德拉努特附近乡下,大平原的心脏地带,设立了几个车间,这样一来布鲁日的市政条例就不会再刁难他了。他命令在那里安装了二十来架机械织机,它们正是前一年夏天科拉斯·吉尔根据泽农设计的图纸制造的。商人心血来潮试用的这些木头和金属的工人既不吃喝,也不吵闹,十台机器就可以完成四十个工人的活计,而且也不会趁着物价上涨要求提高工资。

一天,凉爽的天气已经让人感觉到秋意,泽农徒步前往奥德诺弗的纺织厂。这个地区到处都是找工作的失业工人;奥德诺弗离德拉努特的奢华场面还不到十法里,但两地之间的距离不啻天堂和地狱。亨利-鞠斯特让人将村口的一所老房子稍加修缮,安置了几个手艺人和城里来的工头住在里面;这个宿舍很快变得又脏又乱。泽农只瞥见一眼科拉斯·吉尔,那天早上他又喝醉了,一个名叫贝洛丹的法国学徒,脸色苍白阴沉,一边帮他洗碗,一边照看炉火。托玛前不久娶了一个本地姑娘,此时正在广场上炫耀他的红色丝绸外套,那是婚礼当天收到的贺礼。一个干瘦精明的小个子,名叫蒂埃里·卢恩,由缫丝工摇身一变当上了工头,他指给泽农看那些终于安装好的机器,它们一安上就招来工人的怨恨。原先工人们竟然异想天开,以为机器能让他们多挣钱少干活。但是读书人从此关心的是另一些问题了;他对这些机器底座和平衡锤已经不再感兴趣。蒂埃里·卢恩带着卑躬屈膝的口吻谈起亨利-鞠斯特,却不正眼看着泽农,他抱怨食物不够,商人的代理人用木头和劣质灰泥草草搭建起来的破房子,工时比在布鲁日更长,以及市政府对他们已经鞭长莫及。小个子惋惜失去的好日子,从前的手艺人地位稳固,他们享有特权,不仅让临时工没有活路,在王公面前也不低头。他并不害怕新事物;他欣赏这些灵巧的匣子,每个工人都可以在上面手脚并用,同时操纵两只手柄和两块脚踏板,但是这样节奏太快,让人筋疲力尽,而且这样复杂的操作要求专心致志,手艺人的手指和脑瓜难以应付。泽农建议作一些改进,但新工头看来根本不以为然。这个蒂埃里肯定一心只想摆脱科拉斯·吉尔:他提到这块软软的蜂窝饼时耸耸肩膀,那些乱涂乱画的机械图纸,它们最终只会加重对工人劳动的盘剥,让失业状况变得更加严重。他还说,这个懒鬼自从不能再享受到布鲁日的清闲和消遣之后,就像染上疥疮一样变得虔诚起来,这个醉汉一旦酒醒之后,就像广场上的布道者一样换上一副悔过的腔调。这些斤斤计较的无知之徒令读书人反感;与他们相比,那些身穿镶白鼬皮的长袍、满腹逻辑的学究们重新获得了分量。

泽农在机械方面的才华在家里并没有得到器重,家里人瞧不起他这个贫寒的私生子,同时又因为他将来的教士身份而隐隐约约对他怀有尊重。晚餐时间,在饭厅里,读书人听着亨利-鞠斯特卖弄浮夸的处世格言。他说教的内容一成不变:不要招惹黄花女儿,以免有怀孕的麻烦;不要招惹有夫之妇,以免遭到匕首的暗算;也不要招惹寡妇,因为她们恨不得吃掉你;要懂得让自己的年金生息,还要向上帝祈祷。议事司铎帕托洛梅·康帕努斯,向心灵要求的东西素来极少,并不反对这一套粗俗的智慧。那天,正在地里收割的农夫们发现了一个巫婆,几场不同寻常的暴雨已经快让麦子腐烂了,她却不怀好意地还在田里撒尿求雨;他们不经任何形式的审判就将她扔进火里,还嘲笑说,这个女预言者自以为可以呼风唤雨,却不能让自己免遭火刑。议事司铎解释说,人们让作恶的人遭受火刑,这样的火刑只持续片刻,他们的所作所为只不过在模仿上帝让他们遭受的同样刑罚,而上帝的刑罚是永恒的。这一席话没有中断晚间丰盛的点心;夏天让雅克琳燥热起来,她赏给泽农一番正经女人的饶舌。这个丰满的佛兰德斯女人,最近几次分娩使她变得越发美丽,她对自己的面色和白皙的双手颇为骄傲,保养得如同一朵盛开的牡丹花。教士似乎没有注意到微微敞开的女上衣,也没有注意到掌灯之前,一绺金色头发从埋头读书的年轻人颈项上擦过,也没有注意到蔑视女人的读书人气愤地惊跳起来。在帕托洛梅·康帕努斯看来,每个女人都集马利亚和夏娃于一身,她为拯救世界抛洒自己的乳汁和眼泪,也听任蛇的诱惑。他垂下双眼不加评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