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麻风病的顾劳(第5/7页)

“十七发。”卡巴雷说。接着他又说:“十八发。”

这发炮弹正好落进一个洞里。躲在别的洞里的人都给爆炸的声音吓得逃了出来。可是没有人从那个打中的洞里爬出来。顾劳在辛辣刺鼻的浓烟里爬了进去。里面躺着四个被炸得很可怕的尸首。其中有一个就是那个瞎女人,她的眼泪一直流到现在还没有停。

回到洞外,顾劳看见他手下的人都吓得狼狈不堪,他们已经爬上了那条通到峡谷外面丛山深谷里的羊肠小路。那个受伤的白痴,正在无力地哀号着,用手爬着,一路向前挣扎,想跟上他们。可是才爬到绝壁前的第一个斜坡上,他就支持不住,跟不上去了。

“不如把他杀了吧。”顾劳对卡巴雷说。卡巴雷仍然坐在原来的地方。

“二十二发,”卡巴雷回答道,“对,打死他也许要好一点儿。二十三发……二十四发。”

那个白痴看到顾劳端起来复枪,对他瞄准的时候,立刻拼命哀号起来。顾劳犹豫了一下,然后就放下了枪。

“真难下手。”他说。

“你真是傻子。二十六发,二十七发,”卡巴雷说,“让我做给你瞧吧。”

他站起来,手里拿着一块沉重的石头,走近那个受了伤的家伙。正在他举起胳膊要动手的时候,一发炮弹正好在他身上炸开了,不必再动手了,也用不着再记数了。

现在,峡谷里只剩下顾劳一个人了。他瞧着他手下的人,拖着他们的残废的身体,越过山坡,然后就看不见了。他于是回转来,走到炮弹炸死那个姑娘的树丛里。炮火仍然没有停,可是他仍旧留在这儿;因为他已经看出,那些兵士正在从下面很远的地方爬上来。一颗炮弹在离他二十英尺的地方炸开了。他紧贴着地面躺在那儿,只听见无数弹片碎石从他身上嗖嗖飞过。朝霞花像骤雨一样落在他身上。他抬起头,窥探着下面的小路,叹了一口气。他很害怕。他并不怕步枪的子弹,可是这种炮火真该死。每逢炮弹呼啸着飞过去的时候,他总是战战兢兢地趴在地上,可是每一次他都要重新抬起头,注视着下面的小路。

最后,炮火停了。据他推测,这一定是因为那些兵士已经走近了。他们正在排成单行,沿着小路走过来,他一个一个地数着他们的人数,直到数不清才停。总之,大概有一百左右——

而且都是来捉拿有麻风病的顾劳的。霎时间,他觉得很得意。他们这些警察和兵士,带着大炮和来复枪,都是为他而来的,可是他只有一个人,而且是一个残废。不论死活,只要有人捉住他,就可以得到一千元赏金。他这一辈子,从来也没有这么多钱。他一想到这里就恨透了。卡巴雷说得对。他,顾劳,没有做过一点儿错事。那些洋鬼子需要人在他们掠夺来的土地上干活,因此,他们就带来了很多中国苦力,同时也带来了这种病。而现在,因为他得了这种病,他就值一千块钱——

不过这不是对他自己来说。这是指他那个病得发烂或者给炮弹炸死的、不值一文的躯壳,而他的尸首就值这么多钱。

那些兵士走到那条刀锋似的小路面前的时候,他本来想警告他们一下的。可是他一眼瞧到了那个被残杀的姑娘的尸首,他就不想了。等到有六个人走上刀锋似的小路的时候,他开火了。等到刀锋似的小路上的兵都死光了,他仍旧不停。他打空了弹夹里的子弹,又重新把它装满,然后又把子弹打光。全部的冤仇都在他脑子里燃烧起来,他心里充满了复仇的怒火。沿着整条羊肠小路,所有的兵士都在开火,他们都平躺在那些浅浅的洼地里,借此掩蔽,可是对他来说,他们仍然是敞开的目标。子弹在他周围呼啸着,砰砰地落下来,偶尔还会有一颗跳弹发出尖厉的声音,从空中飞过。有一颗子弹擦伤了他的一块头皮,还有一颗擦过了他的肩胛骨,可是没有烧破他的皮肤。

这简直是屠杀,而且是由一个人干出来的。那些兵士扶着他们之中受伤的人开始退却了。正在顾劳把他们一个一个地打翻的时候,他闻到了一股焦肉的气味。他先瞧了瞧他周围,后来才发现是他自己的手。这是给他自己的枪烫出来的。他手上的神经已经差不多给麻风菌毁光了。尽管他的肉给烧焦了,他也闻到了臭味,可是他感觉不到。

他躺在树丛里,微笑着,直到他想起了那些大炮。毫无疑问,他们一定会再向他开炮的,而且这一次一定会对准这片使他们受了损失的树丛。他看出在一堵不高的石壁后面,有一块没有给炮弹炸过的角落,他才挪到那儿,轰炸就开始了。他数了一下。这一次,他们一共向峡谷里打了六十发炮弹才停。这块小小的地方,到处都是弹穴,简直就像没有任何生灵还可能活下来似的。那些军人也的确是这么想的,因为,他们在午后的骄阳下面,又爬上了那条羊肠小道。于是,他们又来强渡那条刀锋似的小路,然后又退回到海滩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