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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露丝。我和妹妹露西尔一同由外祖母西尔维娅·福斯特太太抚养长大,外祖母过世后,由她未婚的小姑莉莉·福斯特和诺娜·福斯特接手,后来她们跑了,照管我们的人变成她的女儿西尔维娅·费舍太太。在这几代长辈的轮替中,我们始终住在同一座房子里,我外祖母的房子,建造者是她的丈夫埃德蒙·福斯特,他在铁路局工作,在我尚未出世的多年前就已撒手人寰。是他让我们落脚在这个不宜居住的地方。他在中西部长大,住的是一间从地里开凿出来的屋子,窗户恰好和地面及视线齐平。从外面看,那间屋子不过是个土墩,和人类的堡垒或坟墓无异;从内部看,那方空间里的世界处于绝对水平的位置,严重缩短了视野,地平线环绕的似乎除了那栋生草土铺盖成的屋子外别无其他。因此我的外祖父开始遍读他能找到的游记,各种探险日志:去非洲山区的,去阿尔卑斯山脉、安第斯山脉、喜马拉雅山脉、落基山脉的。他买了一盒颜料,临摹杂志上的一幅日本富士山版画。他还画了许多别的山,即便有哪座是真实存在的,也没有一座可教人认得出来。这些山皆是平滑的圆锥体或土墩,有的茕茕孑立,有的层峦叠嶂或被群峰簇拥,翠绿、棕黄、洁白,依季节而定,但山顶总有积雪,那些山顶或粉、或白、或金,取决于一天里的时间。在一幅宏伟的画里,他把一座钟形山置于显著的前景,山上覆盖了精心绘制的树木,每一株都卓然挺立,和地面成直角,长势与褶皱的长毛绒布上笔立的绒毛一模一样。每株树上结了鲜亮的果实,艳丽的鸟儿在枝杈间筑巢,每颗果实、每只鸟,都和地球上的经线垂直。身有斑点和条纹的巨兽,看得出,正从右侧畅通无阻地奔上山,然后慢悠悠地下到左侧。这幅画体现的是无知还是奇想,我从来不能确定。
有一年春,我的外祖父离开他的地下穴室,走到铁路边,登上一辆列车西行。他告诉售票员他要去山里,那人安排他在这儿下车,这也许不是恶意的玩笑,或根本不是玩笑,因为这儿的确有山,数不清的山,没有山的地方则有丘陵。小镇本身建在一片相对平坦的地带,那儿以前是湖的一部分。仿佛曾有一段时期,事物的尺寸自行更动,留下诸多谜样的边缘,例如过去想必是山的地方和现在的山之间,曾经的湖和现在的湖之间。有时在春天,昔日的湖会重现,打开地窖门,发现水上漂着蹚水穿的长靴,油腻的鞋底朝上,木板和吊桶撞击着门槛,走到第二个台阶,楼梯就消失不见。水漫至地表,土壤变成淤泥,继而是泥浆,草立在冷冽的水中,水淹至草尖。我们的房子位于集镇边缘的小山上,所以地窖里的黑水坑难得多过一个,几只瘦骨嶙峋的虫子浮游在上面。果园里会积起一湾狭长的池塘,水像空气般澄澈,覆着草、黑叶和掉落的树枝,池塘周围是黑叶、泡过水的草和掉落的树枝,水面上,天空、云朵、树、我们盘桓的脸和冰冷的手,微小得如眼中的映像。
抵达车站之际,我的外祖父谋得了一份在铁路局的工作。好像是得益于一位小有权力的列车长的相助。那份工作不算特别好。他负责巡夜,或可能是当信号工。总之,他在傍晚时分去上班,提着灯四处走动,直到天明。不过他是个尽职、勤勉的员工,必定会升职。不出十年,他便监管起牲畜和货物的装载及卸载,又过了六年,他当上站长助理,在这个职位上干了两年。一次,在从斯波坎办事归来途中,他的人生和职业生涯在一场引人注目的出轨事故中走到了尽头。
虽然连远在丹佛市和圣保罗市的报纸也作了报道,但严格来说,这件事并未引人注目,因为没有人看见事发的经过。车祸发生在一个月黑之夜中途。那辆火车,车身漆黑,流线型的设计优美典雅,人称“火流星”,在过桥驶到一半多时,车头朝湖冲去,余下的车厢随它一同滑入水中,像鼬鼠爬过岩石一般。一名搬运工和一名服务生正站在守车后端的栏杆旁聊私事(他们是远亲),幸免于难。可无论从何种意义上讲,他们都不是真正的目击者——基于当时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而他们又一直站在车尾回头看这两个同等合理的原因。
人们提着灯,走到桥下的水边。他们大多站在岸上,及时生起一堆火。几个个头较高的男孩和年纪较轻的成年男子,带着绳索和提灯走到铁路桥上。有两三人浑身涂满焦黑的油脂,绑上安全绳,其他人将他们慢慢放入水中,落在搬运工和服务生认定的火车沉没地点。人们用秒表计时,两分钟后,收起绳索,潜水员僵硬着双腿,步上桩子,解除安全绳,身裹毛毯。水冷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