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女人总是吃亏 第四十四章(第4/4页)

于是她开始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在原先走过的道路上。她来的时候,也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只是确信,她一生中的一个危机正在逼近。显然,并没有发生什么危机,她也没什么事情可做,只有回到那个艰苦的农场,继续过着原来的生活,直到她再次鼓足勇气去上牧师住宅的时候。在这一趟归途中,她不甘心埋没自身的美丽,所以揭掉了面纱,仿佛她要让整个世界看一看,她至少具有默茜·钱特所不具有的容颜。但她一边揭着面纱,一面难过地摇着头。“这算不了什么——算不了什么!”她说。“没人爱这副容颜,没人看到这副容颜。像我这样被抛弃的人,谁还顾及我的容貌呢?”

她的回程与其说一直前进,不如说随意飘荡。她没有生气,没有目的,只有一个大致的方向。走到又长又沉闷的本维尔大道上的时候,她开始感到疲倦了,因而她常常靠在栅栏门上,或者歇在里程碑旁。

她一直没有进入任何人家,等到走了七八英里后,下了又长又陡的山坡,到了艾弗谢德村镇的时候,她才走进了早晨满怀期待吃过早饭的那户茅舍人家。茅舍坐落在教堂旁边,差不多是村子这一面的尽头处了,当老板娘进厨房给她端牛奶的时候,苔丝坐在里面,朝街上望了望,只见此地空荡荡的。

“我想,村里的人都去做晚祷啦?”她问道。

“不是,亲爱的,”老妇说道,“做晚祷还早着呢,钟还敲响呢。村里的人都到那边的仓房里听讲道去了。一个卫理公会教徒趁着早祷和晚祷之间的工夫,在那儿讲道呢。他们都说他是个极好的、狂热的基督徒。不过,我可不想去听!在教堂里讲的已经够我听的了。”

过了一会儿,苔丝起身朝村里走去,她的脚步声从两边的房屋那儿发出回声,仿佛是走在一个死亡的国度。到了村子中部的时候,她脚步的回声和别的声响混在一起了,她看到离道路不远处就是一个仓房,心想,那一定是讲道的声音了。

在寂静、清新的空气里,讲道的声音非常清楚,苔丝尽管处在仓房有墙无门的那一头,却能辨清每一句话,这一布道,可以想得出来,是属于最极端的反律法主义[91]那一派的,主张以信仰来说明一切,也就是圣保罗神学的那种观点。这位激昂的布道者,以极大的热情宣讲着这一固执的观念,慷慨陈词,好像背诵似的,显然没有逻辑推理的能力。尽管苔丝没有听到开头的话,但她却已经知道他所讲的内容了,因为他不断地重复着下面这段话:

“无知的加拉大人哪,耶稣基督钉死在十字架上,已经活画在你们眼前,谁又迷惑了你们,使你们不服从真理呢?”[92]

苔丝站在仓房后面听着,她发现此人所宣讲的教义,正是克莱尔父亲那一派的观点,不过还要激烈一些,因此她就发生兴趣了,接着,当布道者开始详细讲述他怎样信起这种教义的切身体验时,苔丝的兴趣更加浓厚了。他说,他曾是一个罪孽深重的人。他曾经嘲弄过宗教,曾经和玩世不恭、邪恶淫荡的人混在一起。但是后来有一天,他醒悟过来了,他之所以能够醒悟,主要是因为一个牧师的影响,起先,他曾粗野地侮辱过这个牧师,但是,这位牧师在离开的时候所说的几句话,却深深地置于他的心底,留在那儿,直到后来,凭着上帝的恩惠,这番话在他心底发生作用,改变了他,把他变成了今天他们所看到的这个样子。

但是,引起苔丝更为震惊的,与其说是那个人的教义,还不如说是他的嗓音。几乎叫人难以置信,这完完全全像是亚雷克·德伯维尔的嗓音。她感到一阵痛苦的疑虑,脸部都变得呆板了,她绕到了仓房的正面,从房前走过。在仓房的这一面,低低的冬天的太阳把光线直接射到有两扇大门的入口。其中一扇大门正好敞开着,因此,光线就一直射到深处的打谷场上,射到布道者和听众的身上。仓房里的人,都很暖和,不受北风的侵袭。听道的人全都是本地的村民,以前,在那个难以忘怀的场合,她所遇到的提着红漆罐儿涂写警言的,也在这群村民之中。不过,她的注意力仍是集中到了中心人物身上。这个中心人物正站在几袋麦子上面,脸对着门口,对着听众。下午三点钟的太阳,把他的脸部照得清清楚楚。苔丝自从听清了这个人的嗓音,就奇怪地、无力地感觉到,站在她面前的就是那个诱奸她的人了,这种感觉变得越来越强烈,现在,当她看到了那张脸时,终于发现一点不错,果真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