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凯特·麦克劳德
“我也许是一只害群的黑羊,但我的蹄子却是金子做成的”
P·B·琼斯,
乘兴之语
那个星期,我神圣的雇主——维多利亚·塞尔夫小姐三天之内安排我出场了七次“约会”,尽管我从支气管炎到淋病,借口找尽。如今,她又试图说服我出镜一部色情片(“P·B,听我说,亲爱的。这是个上档次的东西。有脚本。我可以一天给你两百”)。但我根本不想涉足那样的东西,不单是现在。
可是,昨天夜里我感觉血液沸腾难抑,心绪躁动无法入睡;我办不到,我实在没法就这样眼睁睁地躺在如此圣洁的基督教青年会单人小间里,听我的基督教道友们半夜里放屁和在梦魇中呻吟的声音。
于是,我决定步行去距离这里不远的西四十二街,进一座氨水味弥漫的通宵电影宫殿里寻一部电影瞧瞧。我出发时已过了一点钟,我的步行线路携我经过了第八大道的九个街区。妓女、黑人、波多黎各人、几个白人,以及整个街头社会的各个阶层——衣着华丽的拉美皮条男(其中一个戴一顶白水貂皮帽,腕上一个钻石手镯),在门口嗑药嗑得迷迷糊糊的海洛因嗑客,妓男,其中最无畏的要数那些吉卜赛男孩和波多黎各人以及离家出走的红脖子乡下土包子,年龄都不过十四五岁(“先生!十美元!带我回家!整个晚上随你上!”)——如屠宰场上空的秃鹰般在人行道上盘旋。然后是偶尔巡逻开过的警车,车上的乘客因这样的景象看得太多,他们双眼迷蒙,一副兴致索然,视而不见的神情。
我沿途经过装载区酒吧,那是位于四十大街与第八大道路口的一家性虐酒吧;一伙人——一群皮夹克皮头盔的豺狼——挤在人行道上大笑叫嚷,中间围着一个年轻男子,穿着与其余人等一模一样,伸展四肢躺在人行道与路缘之间,不省人事,他所有的朋友、同事、虐待者——或任他妈你如何称呼的那帮人——正往他身上撒尿,将他从头到脚浇了个透。没人在意;好吧,有人注意到,但不过是略微放缓脚步罢了;他们继续往前走去,除了一群实在看不下去的妓男妓女——有黑有白,其中至少一半都是异装癖男——不停地朝那伙撒尿的人吼叫(“别这样子!哦,别这样子!你这些娘娘腔。你这些龌龊的娘娘腔!”),并拿手中的钱包打他们——后来,那群夹克男孩调转水龙头向他们喷去,一面笑得更欢了,这些身穿紧身裤,头戴超现实主义假发(蓝莓,草莓,香草,非洲金)的“女孩”扭着屁股沿街四下奔逃,一面尖声大叫,却又快感十足:“基佬。娘娘腔。龌龊下流的基佬。”
他们聚在街角,犹豫着是否要嘘一位布道者,或者是一个口才平庸的演说家,一个吞噬妖魔鬼怪的伏魔师,因为见他正猛烈地朝一群来来去去,无精打采的听众狂轰滥炸:妓女,毒贩与叫花子,以及刚刚从港务局汽车终点站下车的穷白鬼乡巴佬。“是的!是的!”布道者尖叫道——一家热狗摊闪烁的灯光染绿了他年轻、紧张,充满饥渴的歇斯底里的脸。“魔鬼正在你们体内兴奋地打滚,”他尖叫道,他那俄克拉何马口音刺耳如带刺铁丝网。“魔鬼就蹲伏在那里,你们的罪恶把他喂得肥肥的。让主的光明将他饿得无处藏身吧。让主的光明升举你们上天堂吧——”
“哦是吗?”一个娼妓叫道,“没有啥样子的主能把你这样重的人举上天堂。你满肚子大便。”
布道者恨得嘴角直抽,简直要发疯。“渣滓!垃圾。”
一个声音回复他道:“闭嘴。不要骂他们。”
“啥?”布道者再次尖叫道。
“我比他们好不到哪里去。而你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我们都同样是人。”突然,我意识到这是我自己的声音,我心里道乖乖噢乖乖,耶稣啊,小子,你这是疯啦,你脑子从耳朵里流出来啦。
于是,我赶紧溜进前面最近的一家电影院,也顾不得看里面放的什么电影。在大厅里,我买了一块巧克力和一袋奶油爆米花——早饭后我还没吃过任何东西。然后,我在楼座上找到一个座位,却不曾想犯了个错误,因为这种二十四小时营业场所的楼座正是那些不知疲倦的性猎人在一排排座位间来回穿梭游荡之地——不成样子的妓女,六七十岁的女人,为一美元(“五十美分?”)就愿为你吹;还有什么也不要就可以提供同样服务的男人,以及其他的男人,那些有时十分因循旧道的主管之类的人,他们似乎特别擅长搭讪那些数不清的昏睡的醉汉。
然后,银幕上我看见了蒙哥马利·克利夫特与伊丽莎白·泰勒。《美国悲剧》,这电影我至少看过两遍,并不是因为它如何了不起,不过影片到底还是不错,尤其是结局的一幕,在这特定的时刻徐徐展开:克利夫特和泰勒站在一起,中间隔着牢房铁栅门,一间死囚牢房,因为克利夫特仅有几个小时就要被执行死刑了。克利夫特已是他那件灰色死囚衣包裹下的一具诗化的幽灵,而十九岁的泰勒光彩耀目,娇嫩欲滴如一支雨后丁香。悲伤。悲伤。足以让残酷成性的罗马皇帝卡利古拉飙泪。我被满嘴的爆米花给哽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