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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个冷冽的夜,比科彭老家还要严寒刺骨。拉斯穆斯没有穿戴足够的御寒衣物,毛线帽、围巾、手套,一件也没有。他今晚可是盛装打扮:一件薄长裤,一件同样轻薄的黑色丝质衬衫,纽扣扣到最接近脖子的那一颗,白皙的胸膛在丝质衬衫下若隐若现,外面仅罩着一件轻薄的白色皮夹克。凛冽的秋风似乎能将他整个人卷起,他必须集中意志力,才能从外表上看来不为所动。
他兴奋狂跳的心脏几乎就要迸出身体。
他在马利亚广场地铁站下车,选择通往瑞典堡街出口的电扶梯。他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毫不在乎,充满自信,手上夹着一根香烟,急急通过地铁站大厅,一副识途老马的样子。对,毫不在乎,整个人几乎是往前飘。
仿佛他完全属于这座城市。
其实,他对城市的这一带一点都不熟悉。
他马上发现,这附近比他住的瓦萨区更破旧。地铁站前的两座街灯被砸得稀烂,一群朋克装束的男子聚在街角。拉斯穆斯快步通过,眼光避免与这群人接触,想让自己彻底隐形。
眼前是一座大广场,正中央矗立着巨大雕像,想必这就是马利亚广场了。他转向左边,并没有注意到一个坐在长凳上、膝上摆着公文包、身穿西装、两眼木然直视前方的年轻人。
拉斯穆斯多么希望今晚能来点刺激有趣的事情。今晚可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鼓起勇气到同性恋夜总会一试身手。
他只顾着找寻夜总会所在的木匠街,却完全没注意到五十公尺外这个坐在长凳上、陷入沉思、闷闷不乐的年轻男子。他又怎会知道,他与这男子的邂逅,将彻底改变自己生命的去向?
到底要如何预知生命的转折点,那无法回头的转折点,为新方向布局的转折点?
一如爱情来临时。
或传染病来袭时。
人们竭尽全力,找到自己认为正确的位置,找到自己生命与存在的意义。
就像今天晚上的拉斯穆斯,想尽办法找到克莉丝汀娜阿姨的男友、那个该死的拉司所推荐的“提米夜总会”。
圣保罗街。拉斯穆斯鬼鬼祟祟地读着街道路牌。快到了。
他看到一张贴在电箱上、半撕毁的欧洲工党宣传海报。工党成员常常站在NK百货公司外面,高声抗议。每次看到他们高举帕尔梅那丑陋的涂鸦画像,他就会想到老爸。
上帝保佑,社民党终于从右派政党手中夺回政权。老爸看到这些抗议者高举他最敬爱的社民党主席丑陋的画像,一定会暴跳如雷。
然后,拉斯穆斯完全走错了方向。
越是匆匆赶路,越想找到正确地点,就越容易迷路。
夜总会小到让他经过而不自觉。他沿着木匠街走到底,接着是车流交错的号角街,整个城区好像在此找回了生命力。
他连停下来仔细瞧瞧路况都不敢,他甚至不想让人发现他在找路。
刚到斯德哥尔摩的这段时间,拉斯穆斯走在街上的方式完全不像是在找路。他走路之快,整个人简直像在空中飘,眼神直视着前方,完全不瞧一下旁边。
拉司那个死老头说提米夜总会就在号角街的这一边,所以拉斯穆斯必须降尊纡贵,回头找起。若是被人发现他找不到路,那可就丢脸死了!
他往回走了两个街区,首先看到一家叫“粉红房间”的书店,然后才看到“提米夜总会”。
这家“粉红房间”就在他准备进入RFSL会场的隔壁。书店小小的橱窗里摆着一本小说《蜘蛛女之吻》,作者叫马纽·普依格;还有班特·马丁写的《永不后悔》,以及最新一期的《革命》期刊,封面是一个微笑的男人,上头有一段文字:“每十个男人,就有九个愿意被泰山色诱!”
书与杂志的旁边摆着画有浪达符号(1)与粉红色三角形(2)的徽章。
拉斯穆斯在外面站了许久,瞧着闪亮的橱窗,假装没看到旁边那扇门和写着“提米夜总会”的门牌。这块门牌就跟一般公寓门牌差不多大。
他朝思暮想的,就在里面等着他。
另一个世界,另一片天地。一切颠倒过来。
在里面,大家都跟他一样。
他千里迢迢从鸟不拉屎的科彭赶到这里,就是为了寻找新天地。
进到里面,大伙会热情地拥抱他,欢迎他抵达新家园。这里的人跟他是同一类人。
有生以来,他第一次不需要觉得自己与众不同。
他的心脏焦躁不安地狂跳着。目标近在咫尺,唾手可得。
就等他开门,进入。
但他还站在那里,好像变成化石一样,无法挪动半步。
他从眼角注意到有人从号角街朝他走来。他扭过头,看到一个年轻男子快步走着,整个人仿佛在空中飘着,眼神直视着正前方,却又好像什么都看不到眼里,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