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甜水镇是个黯淡无趣的小镇。沃克在那儿逗留到搞清楚了卡佛往老鹰城去为止。他车开得都麻木了,可又不得不继续开,必须紧跟在卡佛后面,否则就有可能永远失去他的行踪。那是段漫长的行程,在快到阿提卡,一个巨型城市,离甜水镇只有一百英里的时候,沃克和那辆车都接近崩溃了。二挡只能偶尔用,四挡完全不行,所以他只能用三挡,保持六十码的速度,无视发动机的哀号。沃克已经筋疲力尽。他错过了转向阿提卡绕城公路的入口,直接进了城。高速公路一条接一条,然后他发现自己已经在一条有着六个车道的高速公路上。这条路弯弯曲曲,成拱形,与其他更大的高速公路相连。车流量的大小、速度和公路的规格,这些给他多多少少带来一定的兴奋感:追上车流让你感觉自己跑在了前头。车辆在车道间穿梭,在半英里的距离里变了六次道,然后又堵在那里。公路指示牌——蓝色的高光字体,巨大的白字刻在瓷漆的金属板上——上面没有终点,只有其他更小或更大的高速公路名称,它们又都通向别的高速公路。对沃克来说,饱受疲惫的折磨,看着这川流不息、没有尽头的公路,觉得自己想要住宿的念头简直古怪、荒唐到极点。他又绕过一圈公路,感觉自己和其他那些开车的人就像一个大型实验室里某个模型里的电子,飞速运动的能量粒子。到达或离开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和其他人一起快速前进。即使是停下来加油也违背了这儿的基本原则:一直前进。
高速公路现在增加为八条车道了,被一分为二,像一条长长的灰色拉链被拉开一样。沃克的脚一直放在油门旁边的踏板上,他往左边开,车在不停地抖动。很快这条高速公路又接到了另一条更快的路上。车辆急转滑向马路对面。十条车道的车流一路咆哮着。
刚开始沃克还想保持靠左行驶,但有两条接着是三条车道不知道怎么就挤到了他和路肩中间,现在他被湍急的车流给淹没了。看看四周开车的人,个个脸色苍白,仿佛对目前的情况全都束手无策。车辆首尾相连,车速保持在每小时六十码。沃克的引擎发出尖厉的嘎啦声,他确定闻到烧焦的味道了。他试着挂到四挡,有一小会儿他以为成功了,紧接着发现其实是在空挡滑行。努力再重新挂回三挡,可那个挡位就像大门紧闭一样锁住了。在感受第一波恐慌的同时,他让变速杆滑回空挡,然后尽可能轻地将其推向四挡,希望变速箱能出现奇迹。当这个尝试失败后,他左手抓着变速杆狠狠地推。变速箱发出尖叫声。车子失去了速度。从后视镜里可以看到许多车在向他闪灯。他试着再挂四挡、三挡、二挡——没有用。当车速慢下来时,他看到旁边的车里一张张愤怒的脸,都在谴责他。车在这里停下来简直就是犯罪。这违反了在公路上行驶的最基本规则,触犯如此基础的条例,仿佛是在对那些目击者进行恐吓。
作为最后的努力,他关闭了引擎,等了几秒钟再启动,挂二挡——不行,四挡——也不行。他的时速已经减到二十码了,所在的车道从左边数是第三条,右边数是第四条,两边的车辆都呼啸而过。直到现在他的车快要停下来了,他才打心眼里感激因为拥堵导致周围的车速都较慢。车辆发出轻金属的光芒。他按下故障灯,但不亮——这车仿佛得了冠心病般猝死了。当车渐渐停下时,他绑紧了安全带。车子全都紧急转向以避免撞上他,冲过来,然后又疯狂地冲向其他的车道。他看到一辆卡车朝他开过来,听到尖锐的刹车声,眼看就要插进后窗玻璃了。为了应对撞击,他将腿从方向盘底下抽出来,然而在最后一秒卡车突然转向了左边,伴随着刺耳的摩擦声。他的车仿佛成了一个被扔进来的椰子。所有能做的就是等着被撞。漫长的几秒钟过去了。已经有三十辆车勉强从他旁边开过去。有一辆车在转向的时候斜着撞到了后备厢,他的福特车被撞得移了位,斜待在车道上,成了一个更明显的目标。一辆厢式货车碰擦了车后的保险杠,硬是把车拖成与车道垂直。第三辆车撞到了左前方的挡泥板。金属的破裂声,碎玻璃的撒落声,还有其他的撞击声,又有什么东西快速地撞到了车尾。一阵混乱的移动。当车子被其他什么东西拖着移动时安全带紧紧勒住了他。抬头一看,福特车已经完全掉了个头,现在正面对着汹涌而来的车流。
他解开保险带,爬到后座上。又一阵哐啷哐啷的碰撞,整个前排座椅被碾成铁饼了。他的四周已经完全坍塌,像是辆被遗弃的破车。又一辆车堆到撞他的那辆车上,接着又一辆,一直到沃克在这场车辆叠加带来的缓冲作用里保全了性命。汽油从破裂的油管里喷出来,到处都是汽油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