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课程表(第2/5页)
“波兰佬!”他打一拳骂一声,“波兰佬!”五分钟以后,考尔阿姨又用浅蓝色的挽具把我们都套上了——只有我是自由行动的,正在替她缠红毛线——她当着我们大家的面念了一段祈祷词,一般是在祭献和化体①之间念的:“羞愧啊!心里充满悔恨和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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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天主教弥撒仪式中的两部分:耶稣在十字架上对圣父的祭献以及经过祝圣的饼和酒化为耶稣的身体和血(化体)。
随后,我们下了埃布斯山,停留在古膝贝格纪念碑前。她用细长的手指指着用一块手绢堵住鼻子、正在啜泣的斯特凡,温柔地说:“他是个波兰小孩,对此他不能负责。”根据考尔阿姨的建议,斯特凡不再上她的幼儿园。奥斯卡虽说不是波兰人,也不特别喜欢斯特凡,但却声明同他团结一致。复活节到了,他们打算让我们上小学去试试。霍拉茨博士戴着宽边角质框眼镜,他鉴定说这样做没有坏处,并且说出了他的意见:“这对于小奥斯卡不会有害处的。”
扬·布朗斯基打算过了复活节,就送他的斯特凡去波兰公立小学。他主意已定,谁也劝阻不了。他一再对我妈妈和马策拉特说,他是波兰公务员。他在波兰邮局工作,干得不错,波兰国给他的报酬也不坏。总而言之,他是波兰人;等到申请批下来,黑德维希也就入了波兰籍。此外,像斯特凡这样聪明伶俐、天资比一般人高的孩子,可以在家里学习德语。至于小奥斯卡——他一讲到奥斯卡,总要叹几声气,他同斯特凡一样,已经满六周岁了,虽说讲话还结结巴巴,智力也远远不及同龄儿童,身材也是如此,可是,不管怎么说,还是应当试一试。义务教育就是义务教育嘛——只要校方不提出异议就行。
校方表示疑虑,要求有医生证明。霍拉茨说我是个健康的孩子,从个子看,好像只有三岁,尽管说话还结结巴巴,但是智力决不比五六岁的孩子差。他还谈到了我的甲状腺等等。
不论做什么检查,做什么试验——这些我都已经习以为常了,我都很太平,满不在乎,甚至采取了友好态度,尤其因为没有人再想拿走我的鼓。霍拉茨收集的蛇、蟾蜍以及各种胚胎悉遭破坏,对于此事,所有替我做检查和试验的人都记忆犹新,余悸未消。
只是在家里,虽然是在上学的第一天,我不得不让我声音里的金刚钻显显威力,因为马策拉特明知故犯,硬要我不背着鼓走到弗勒贝尔草场对面的佩斯塔洛齐学校去,硬要我把鼓留在家里。
他终于动手来夺这件不属于他的东西,夺他不会摆弄的东西,老实说,要摆弄这面鼓,他还真是缺根神经呢!我大吼一声,把一只空花瓶裂成两半,据别人说,这可是件真古董。这只马策拉特心爱的真花瓶摔在地毯上,成了真正的碎片。他一见,举手要揍我。这时,妈妈跳了起来,扬一步跨到他们两个中间——真是无巧不成书,他刚好带着斯特凡,拿着纸口袋走过我家时看到了。
“算了吧,阿尔弗雷德。”他心平气和地说。马策拉特一见扬的蓝色目光和我妈妈的灰色目光,便压下心头的怒火,把手放下来,插到裤兜里去了。
佩斯塔洛齐学校是一座新盖的四层楼房,红砖、平顶的长方形箱子,有彩色拉毛粉刷和壁画等现代化装饰。它是在当时还相当活跃的社会民主党人大声疾呼之下,由幼儿众多的近郊区区政府兴建的。这口箱子,除去它那股气味以及彩色拉毛粉刷和壁画上那些做体育运动的青春派①儿童以外,还算中我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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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青春派,1890年到1905年之间在德国的建筑、工艺美术和绘画领域内兴起的一种艺术风格,反对因袭传统,主张更新生活风气。
大门外铺砾石的空场上,种着不像天然的小树,树梢上正发绿芽。小树都由一头弯曲、好似主教的曲柄权杖的铁棍支撑着。母亲们从四面八方拥来,一手拿着五彩圆锥形纸口袋,一手拉着孩子,他们有的乱喊乱叫,有的规矩老实。奥斯卡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母亲朝一个方向拥来。她们仿佛在赶集市,到那里去卖掉自己所生的第一胎或第二胎的孩子。
一进前厅,就闻到这股学校的气味,经常有人描写它,因此它比世界上任何一种名牌香水更为人们所熟悉。在厅里的大理石地面上,不拘一格地竖立着四五个花岗岩石缸,缸底有许多泉眼,同时喷出很高的水柱来。周围挤着一群孩子,也有同我一样年岁的,他们使我联想起比绍我舅公文岑特家养的母猪,它有时侧身躺着,忍受着它那些同样口渴的、究凶极恶地拥上来的猪仔们。
孩子们俯身在水缸上,头发从前面垂下,张开嘴巴去接垂直喷上去又落下来的细水柱。我不知道他们是在玩还是在喝水。有时,两个孩子同时直起身子,鼓着嘴,很不礼貌地把含在嘴里温温的、肯定搀进唾沫还带有面包屑的水,喷到对方的脸上去。我走进前厅时,随便从敞开的门里看了一眼左邻的体育馆,一见皮面鞍马、爬竿、爬绳以及可怕的、总像是强求别人在上面做大旋转动作的单杠,就不由得真正口渴起来,渴得无法抑制,真想同别的孩子们一样地去喝一口水。妈妈拉着我的手。请她把同三岁小孩一般高的奥斯卡抱到水缸上去?这我可不干。即使把我的鼓垫在脚下,我也够不到那些水柱。我轻轻纵身一跳,超过一只水缸的边缘,朝里面望了一眼,只见吃剩的沾油脂的面包严重地堵住了排水口,在缸底聚成一层不卫生的淤积物。我再也不觉得口渴了。虽然我思想上曾经觉得自己口干唇焦,然而,那只是在我的肉体好像身历其境似的在体育馆这个沙漠里的运动器械之间迷了路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