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路德维克 11
正当那个毛头指挥官在我们连队建立他那套体系的时候,我一直在琢磨要不要开口请假外出;露茜的伙伴们已经到生产队去很久了,可我也已经有一个月没有离开过营地;指挥官牢牢地记住了我的面孔和我的名字,这是在军队里最糟糕的事。现在,他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来让我明白,我生活中的每时每刻怎么过无不取决于他的喜怒哀乐。至于准假外出,那是绝对不行的;首先,他已经宣布过,只有那些经常参加星期天义务劳动队的人才能得到准假;于是大家呼啦一下全都去了,只不过这样一来,生活就没有了盼头,因为我们没有一天不下矿井,如果我们之中有一个人在某个星期六享受到外出的自由,一直弄到凌晨两点,那么他在星期天干活的时候就困得要睡着。
我也和别人一样,报名去参加这种星期天的活儿,可这丝毫不能保证我的申请就会被批准,因为只要是床没有收拾好,或者随便什么小错,星期天的活就白干了。然而,当权者的专横并不仅仅表现为冷酷,也有(少得多)表现宽大为怀的时候。所以,几个星期一过,毛头指挥官又高兴开恩了。最后我得到一个晚上的假,正好是露茜的伙伴们回来的前两天。
当看门的老太婆让我在会客簿上登记的时候,我很慌乱,接着她就允许我上五楼去。我敲敲长廊尽头的一扇门。门开了,但是因为露茜藏在门背后,所以我面前只见到一个空房间,一眼望去,它一点也不像个宿舍;我简直以为自己是到了一间用来举行不知哪种宗教仪式的屋子:桌上被一束大丽花装点得很漂亮,窗前两大枝榕树叶,到处(桌子上,床上,地板上,墙上的镜框下面)是一片星星点点的绿色(我马上认出那是天门冬),仿佛在这儿等待着耶稣基督骑着他的小毛驴降临似的。
我拥着露茜(她站在门后,没有动),吻了她一下,她穿着一件黑色长裙,脚上是高跟鞋,那是我给她买衣服的同一天送给她的。她站在这庄严的绿色之中,仿佛是一位修女。
我们把门关上,我这才看出自己是站在一间普通的公寓房间里。虽然布置了很多花草,但也无非是四张铁床,四个斑斑驳驳的床头柜,一张桌子和三张椅子而已。但是从露茜给我开门时起,我心里的激动就并没有因这种景象而稍减:因为我整整申请一个月人家才给了我几个小时的松快,而且也因为,长长的一年以来,我还是第一次置身于一个小屋子里。一股温馨的气息以它醉人的芬芳把我团团包围,那强烈的气氛几乎使我晕倒;
直到那时,凡在我和露茜一起散步的时候,空间总是敞开的,把我和军营仍连成一片,同时也连着我的特殊处境;周围无处不在的空气像一根看不见的缆绳始终把我和那扇铁栅门系在一起,门上写着:“我们为人民服务。”我似乎觉得,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不可以(哪怕是一小会儿)停止“为人民服务”。整整一年了,我从来没有看见自己居然能身处一间由四堵墙围起来的私人小房间里。
这真是突如其来的一个从没有经历过的环境。我感觉到,在这三个小时里,我是完全自由的;比如说我不仅可以毫无顾虑地(不管什么军纪不军纪)摘掉帽子,解去腰带,而且可以脱掉上衣,裤子,高帮皮鞋,一切,而且只要愿意,我可以把它们统统踩在脚下,我可以做任何事情,而人家怎么也看不见我;再说房间里很暖和,很惬意。这温暖再加上这自由使我头脑发起热来。我拥抱露茜,把她带到铺盖着绿草的床铺那儿。床上(被子是灰色的)的那些枝枝叶叶使我十分激动。在我看来它们不是别的,正是象征着新婚;我脑海里闪现出一个念头(使我心旌摇动):在露茜的稚气中,不自觉地反映着最古老的习俗,她已经决定要在一种庄严的宗教仪式中来告别童贞。
露茜虽然也回报我的亲吻和拥抱,但显然是很有保留的,这一点我还是过了好一会儿才觉察出来。尽管她的嘴唇也是热烈的,但始终严锁着;她全身紧紧贴着我的身体,但当我把手伸进她的裙子想用手指抚摸她双腿的时候,她就挣脱了。在忘怀一切的眩晕之中,我原本急切地想让我和她尽情在一起。但我明白了,这种急切之情只是单方的。我现在还记得,当时我因为失望而热泪盈眶(我在露茜屋里才不到五分钟)。
于是我们并肩坐着(屁股下面压着枝枝叶叶)闲谈起来。过了好一会儿(谈话没多大意思)我又拥抱露茜,她抵制着。我跟她扭搏一番,不过很快我就发现这种情爱上的比武一点也不好玩。由于露茜用力地、拼命地、几乎是不顾一切地自卫,这简直就是在打架,只可能把我们的恋情弄得面目可憎。我只得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