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喜子在上海读到博士才没继续读下去。她本想在上海找一所大学教书,但孙离只有自修本科文凭,去上海连中学都进不了。她只得回到母校,苍市师范大学。博士在苍市还算人才,师大答应安排孙离的工作。
孙离的中学正传着他的桃色新闻,喜子一边同孙离吵着离婚,一边忙着给两人找单位。一切都已妥当,只需履行调动手续了,喜子才回到家里,冷冷地瞪着孙离说:“我们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孙离问:“不离婚了?”
喜子说:“过去再说吧。”
可以调到苍市去,孙离心里自是欢喜,却又有些伤自尊。他故意说:“我就不去了吧。你都是博士了,我跟了去丢你的脸。我到你们大学附中去,文凭肯定是最低的。”
喜子说:“文凭低怪得我?我要你考研,你自己不肯呀。”
孙离说:“你说得轻巧啊!我也考研去,儿子怎么办?为了你读书,我们夫妻六年不在一起。你只怪儿子不亲你,儿子其实都不怎么认得你。”
吵架是他们夫妻的常事,谁都不把它当回事。那个暑假过后,一家人都到苍市来了。孙离去的师大附中是完全中学,他被分配在初中部。他在县里是教高中的王牌老师,来到苍市只能教初中。孙离感觉到屈辱,很长时间都在生闷气。
亦赤初三开始到学校寄宿,从那以后回家就像做客。周末和寒暑假,儿子开始单独睡。两室两厅的房子,一间用作卧室,一间用作书房。孙离先是带着儿子睡书房的,亦赤初三之后只是偶尔回家,孙离就偶尔睡客厅的沙发。
儿子去学校寄宿,孙离回到喜子的床上。孙离进房的时候,喜子正坐在床头看书。她看见孙离走到床边了,偏头看看床头柜上的钟,就把书页折了一个角合上,放在床头柜上,开始脱衣服。她脱衣服时不慌不忙,嘴里漫不经心地道着家常,说她今天送儿子寄宿时的琐碎,都是些毫无意义的话。
喜子脱光衣服,扯过毛巾被盖着躺下,发呆似的望着天花板。孙离也在脱衣服,刚脱到一半,突然有了尿意。他跑到厕所,站了老半天,没有拉出几滴。说不清从哪天开始,孙离有了这个毛病,上床前必须跑一趟厕所,多是无功而返。他自嘲这是心尿,并不是真要拉尿。他没有拉出尿来,仍取下淋浴龙头,坐在马桶上冲洗。他只是想让喜子听到冲洗的声音,不好意思刚拉完尿就那样了。
他再回到房间,灯已熄了。摸索着上床,碰到喜子光溜溜的身子。喜子侧过身来,回应他送过去的嘴唇。他内心莫名地焦虑,便用亲吻鼓励自己。他放缓全身节奏,慢慢地呼吸。他尽量让自己的气息变得悠长,带上绵绵柔情。他越是焦虑,越是全身发软,背上冒着冷汗。
喜子亲吻着他,手慢慢往他那里探去,像是不经意似的。她太熟悉他了,并不感到失望。他曾经开玩笑,说自己永远是一部很好的长篇小说,只是序言有些冗长。
那个晚上,喜子读完他长长的序言,发现他的长篇小说还算得上引人入胜。喜子重重地拍打他的屁股,算是对他的奖励。她拍打得越重,内心越是欢快。多年前,她曾经一边拍打他的屁股,一边还狠狠咬他的肩头。他左肩上深深的牙痕,几天都没有消退。
孙离的屁股很久都还在发烧,喜子刚才打了他七八下。孙离搂着喜子睡觉,没多久手臂就开始酸麻。他想抽出手来,却不好意思,怕喜子多心。他越是挺着,手越是酸麻,全身都僵硬了。听到喜子的呼吸,微弱而匀和,知道她睡着了。喜子睡着时像个婴儿,悄无声息。
孙离上的是师范专科学校,出了省就没人知道那学校在哪个角落。他的母校如今升格为本科,冠上省的名号,唤作理工学院。喜子开他的玩笑,说:“你不必寒碜自己,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可是世界名牌大学!麻省是省里的,你们理工学院不也是省里的吗?”
孙离从此便经常自嘲,说自己是麻省理工学院毕业的。他毕业那会儿,专科生还算稀罕,居然分到了县里第一中学。五年后,喜子从苍市师大毕业,也只能分配到县里的中学了。孙离后来也自修了苍市师大的本科文凭。他俩毕业证上盖的是同一位校长的印章,孙离便说我俩好在也算是同学吧。
喜子偏要故意同他开玩笑,说他就是麻省理工学院毕业的!有一回,喜子一手拿着孙离的专科毕业证,一手拿着他的苍市师大毕业证,说:“不是我吹嘘自己的大学,看看你专科文凭上的照片,年轻是年轻几岁,反而不如后来英气。名牌大学气场不同,人的气度就不同。”
孙离专科毕业证上的照片,大大的眼睛,浓浓的眉毛,短短的平头,嘴角长着微微的绒毛。目光有些怯懦,一副怕挨欺负的样子。他自修本科毕业证上的照片,脸庞显得饱满,目光自信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