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孙离独自一人的时候,容易放纵自己的情绪。喜子在身边,他尽量克制着。他对喜子满怀歉疚,又担心她带不好大山。亦赤小时候,喜子正在外面攻读硕士和博士,儿子的吃喝拉撒都是孙离管的。亦赤长大后不怎么亲人,只怕就因小时候不在妈妈身边。喜子好像也不懂得怎么带孩子,大山又毕竟只是侄子,好不好带也拿不准。孙离过去带亦赤很有耐心,他现在只怕也不会带孩子了。就像年轻时他喜欢做饭菜,现在厨房都懒得进去。何况,他也并没有把亦赤带好。
亦赤的房间久没人住,喜子把这间屋子好好收拾了。儿子房间到处是CD,东一叠西一叠的。喜子把这些CD都放进收纳箱里。一张张看着儿子收藏的CD,大多是国外的摇滚歌手,有些是披头士,有几张平克·弗洛伊德,山羊皮乐队,快转眼球乐队。
喜子的乐感好,小学时上音乐课,女老师一句一句教唱《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教完后问:“学会了没有?”
同学们拖着声音喊:“会啦。”
女老师说:“真的会了?我请一个同学站起来唱唱看。”
老师点喜子的名。喜子唱开头两句时还很紧张,声音颤颤巍巍。她唱着唱着,就忘记害怕了:“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那时候,妈妈没有土地……”
喜子唱着唱着,眼泪不知不觉就流出来了。喜子唱完,教室里安安静静的。女老师拿出手绢擦眼睛,说她教这么多年音乐,从没遇到过唱得这么好的学生。老师像发现了宝贝似的,让喜子进了学校的文艺宣传队。
喜子清理着儿子的音乐CD,仔细看着封面上那些披散着头发,嘴巴张成一个黑洞一样的歌手,满脑子都是儿子。亦赤假期都抱着吉他旅行,一路卖唱一路游走。他是否也是个披头士的样子了?她擦着CD上的灰尘,小心把它们放整齐。这些CD都是儿子的宝贝,得好好地替他保存着。
儿子房间有一张床,一个三门衣柜,一个书桌,一台组合式音响。电脑儿子已带走了。喜子把书桌清理出来,又清空一边衣柜,准备给大山放衣服。星期天,她跑到家具市场,买了一架榉木的双层床,换去了儿子房间里原来的旧床。儿子房间原来那副浅咖啡色的窗帘也换下来,换了一副新买的浅蓝色窗帘。窗帘上面画着一条条深蓝色的大鱼,像是儿童画的,笔法稚拙。
孙离站在儿子的房间门口,又望望喜子,眼睛都湿了。他走进房间,摇摇双层床,笑着问:“床要换吗?亦赤哪怕回来也是放假,大山假期也会回家去的。”
喜子说:“我想让大山子住得安心,儿子回来也不觉得家里没有他的位置了。”
孙离点点头,说:“你比我细心。”
喜子把大山喊成大山子,孙离听着觉得格外好听。大山刚来那天,喜子说:“大山子,喊我妈妈呀!”
大山长得像小君,鹅蛋脸,大眼睛,长睫毛一闪一闪,很机灵的样子。他噘着嘴巴说:“我妈妈是吴小君,你是我伯母!我也不叫大山子,我叫孙大山!”
喜子蹲下来,摸着大山的脑袋,说:“你叫我喜子妈妈,我叫你大山子。我们两个,都有个子字。扯平了,好不好?”
大山偏着脑袋想了想,使劲地点着头,喊了一句:“喜子妈妈!”
喜子心头一阵恍惚,就好像小时候的亦赤站在眼前。她把大山搂在怀里,狠狠亲了一下。
喜子领着大山到亦赤的房间,说:“大山子,这是哥哥的房间,现在也是你的房间。以后你从学校回来,就住在这里哦。”
大山好喜欢这张双层床,摸着连接两层床铺的小梯子,着急地问:“那我睡上面,还是睡下面呀?”
喜子逗他说:“你想睡上面就睡上面,想睡下面就睡下面。”
大山忙着往上面爬,说:“我睡上面,我要睡楼上。”
大山鞋也没脱,小猴子一样爬到床的上铺,笑眯眯地趴着往下望,喊他下来还不肯。喜子原先担心大山太小,离开爸妈会不适应。她现在放心了,大山这孩子好亲人。
晚上九点半,喜子给大山铺好床,拖长声音喊着:“大山子,快来洗澡,一会要睡觉了。”
大山跑过来,望着喜子,眼睛清亮清亮的,说:“喜子妈妈,这么早就睡觉呀?”
喜子说:“小朋友九点半睡不算早。你每天至少要睡九个小时。”
大山说:“我在家都是好晚睡的。九点半作业都写不完。我还要打一下游戏。”
喜子说:“喜子妈妈有新的军规,只准星期五和星期六晚上可以玩一下游戏,平时不可以玩。”
大山顽皮地说:“我可以玩,我在手机上玩。”
喜子微微笑着,说:“不能玩,你的手机也不准带到学校去。苍市学校也有新的军规。你自己进去洗澡吧,不然喜子妈妈就要剥你的衣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