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喜子同两位副馆长私下说,孙离刚做了个小手术,出院在家休养,需要照顾,图书馆的事请他们多辛苦。喜子每天只到图书馆看看,没太要紧的事就赶紧回家。同事们要到家里来看孙离,喜子都千恩万谢地婉拒了。
郭大哥打电话给孙离说,立凡过几天也可出院了。喜子忙抢过电话,细细问了立凡的身体,嘱咐说:“郭大哥,立凡回去以后,身体上的事你们多操心,有事要马上告诉我们,行吗?”
放下电话,孙离笑道:“老婆子,你这是多操心了。我们是立凡的父母,他们更是立凡的父母。”
喜子又是叹气,说:“孩子是救下了,可你毕竟少了一个肾哪!”
孙离宽慰喜子:“说不定,我会更加长命百岁的。你想,我过去仗着自己身体好,烟酒不忌,熬夜也不忌。如今知道自己身上比别人少个东西,我就会更加小心。坏事就变好事了,我会陪你走到老的。”
苍市的冬天太阳很少,今年差不多天天阳光灿烂。孙离书房的窗户朝西,下午总有太阳斜斜地照进来。家里暖气开得很足,孙离临窗靠在躺椅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毛毯。
周末大山子回来,喜欢在孙离身边席地坐着看书。喜子没声没响,收拾着家。看见孙离同大山子,恍惚间总觉得那是老爸和亦赤,有时又觉得是立凡同老爸在说话。这个春节,她真盼望亦赤能够回来!
谢湘安终于知道孙离动过手术,打电话给喜子,问:“孙老师什么病呀?”
喜子不想说真话,只道:“小手术,阑尾炎,割了。”
“没你说得那么轻巧吧?我想同熊芸来看看孙老师。”谢湘安说。
喜子自从上次在谢湘安母亲葬礼上见过他,就再也没有碰到过。她不忍看见谢湘安,忙说:“小安子,你真不要来,孙老师出院好久了,身体养得很好。”
“我知道你是不想见我。”谢湘安任性起来说话就不掩饰,“那就让熊芸来看吧。”
喜子还想劝几句,谢湘安就把电话挂了。晚上,熊芸果然就打电话来,说她已到楼下了。喜子再拦也拦不住了,就走到门口候着。不一会儿,门铃响了。喜子开了门,迎着熊芸,说:“熊芸,你不必这么客气的。你看,孙老师壮得像一头熊。”
孙离早从书房出来了,说:“熊芸,越来越漂亮了。”
喜子就笑,说:“熊芸就是漂亮。”
熊芸说:“小安子本来也要来的,临时有事又走不成了。”
喜子请熊芸坐下,倒了茶。没想到熊芸也喊湘安小安子!喜子扯了纸巾擦桌子,桌子并不脏。她想抬眼望望熊芸,眼皮子却似有千斤重。她看见了熊芸手上的表,正是小安子在欧洲买的浪琴。
熊芸说:“小安子经常说,朱老师最好了,就像他妈妈一样照顾他,他在朱老师面前也觉得自己像个孩子。”
喜子这才望了熊芸,说:“你家小安子是大才,怎么是小孩子呢?我是在家照顾人照顾惯了,到了单位也就改不了大妈的习惯。”
孙离坐在旁边听两个女人说话,脸上微笑着,没有插嘴。熊芸说是来看孙老师的,却没有问孙离半句身体上的事。她毕竟是年纪轻,不太懂得客套,倒也是天然率真。
熊芸说了会儿话,起身说:“朱老师,孙老师,那我就走了。”
喜子要送熊芸下楼,熊芸拦着不准喜子出门。喜子说:“我正要下去买东西,一起走吧。”
出了院子,熊芸说:“朱老师,你去买东西吧,我就在这里等的士。”
喜子嘱咐熊芸路上小心,又谢过几句,就往前面的超市去。
熊芸其实是故意支开喜子,谢湘安的车就停在不远处。她望着喜子走远了,就打了谢湘安电话:“小安子,你到门口来吧。”
没多时,谢湘安就把车开过来了。熊芸说:“你刚才同我一起上楼也没事的,我没碰见任何熟人。”
谢湘安搪塞道:“那个楼道里住着两家我们学校的老师,你看见了也不认识。毕竟朱老师曾是我的上司,我不想让人说我是马屁精。”
开车才走几步,谢湘安就望见喜子从超市里出来。喜子穿着长长的黑色大衣,围着咖啡色围巾。熊芸正把挡风玻璃上方的镜子打下来,开了灯看自己是否坏了妆。前面是斑马线,喜子提着食品袋,从车流中慢慢横过马路。车灯照得她的脸白白的,像夏日里清香清香的玉兰花。
谢湘安想起喜子的话:“小安子,你把我照亮了,你把我照亮了!”
他心痛难忍,把车停在路边,放声哭了起来。
熊芸吓坏了,忙问:“小安子,小安子,你怎么了?”
谢湘安摇着头哭,半天才哽咽着,掩饰说:“我刚才看见一个老太太过去,太像我的妈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