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闲花满地愁(第2/6页)
小石头只好死死地溜开,还嘀咕:
“一辈子就一辈子!”
小豆子自镜中朝他作个鬼脸,他也不反应,自顾自装身去,好一副倔脾气。
师父又过来打量小豆子的妆扮。
不对劲,加添了数笔,发牢骚:
“祖师爷赏你饭吃,成了红角儿,自有包头师父,现在?谈不上!”
终于锣鼓响起。拉胡琴的歪鼻子丁二叔问:“准备好啦?上场啰!”
上场了:生是吕布,旦是貂蝉。还有董卓、诸葛亮、关公、张飞……战战兢兢唱一场。
小石头出场时,小豆子躲在一壁偷看,手心都出汗了。轮到他出场,二人在茶馆的中心,勉力地唱着不属于他们年岁的感情,一点也不明白,只是生生地背着词儿,开腔唱了。吕布与貂蝉,春花茶馆。是呀,群英会,“群英”的奠基。
二三十年代,社会中人分三六九等,戏曲艺人定为“下九流”,属于“五子行业”。哪五子?是戏园子、饭馆子、窑子、澡堂子、挑担子。好人都不干“跑江湖”事儿。
五子中的“戏子”,那么地让人瞧不起,在台上,却总是威风凛凛,千娇百媚。头面戏衣,把令人沮丧的命运改装过来,承载了一时风光,短暂欺哄,一一都是英雄美人。
还没下妆,十岁上下的“群英”,一字排开,垂手而立,让师父检讨这回踏台毯得失。关师父从来不赞,这回更是骂得慌——骂尽了古今英雄:
“你这诸葛亮,笨蛋!学艺学到狗身上去啦?”
“董卓半点威武也使不出,一味往‘腿子’里躲,怵阵啦?”
“关云长怎么啦?千斤口白四两唱,你还‘吃栗子’呢!”
“张飞乱卖气力,抢到台中心干嘛?”
“你这吕布,光是火爆,心一慌就闭眼,怎么唱生?我看你不如扮个狗形算了!”
“还有貂蝉,身体瘫下来,一点都不娇媚,还说‘四大美人’哪?眼睛往哪儿瞧?瞧着我!”
师父这四下数算了一番。你瞧他那毛茸茸的头脸,硬盖住了三分得意劲儿,心里有数:功夫还真不赖,不过小孩儿家,宠不得,非骂不可。多年的大道走成河,多年的媳妇熬成婆……
最初是唱茶馆子,后来又插了小戏园的场子了。戏班后台有大锅饭,唱戏的孩子可以在后台吃一顿“保命”饭,平时有棒子粥,有棒子面窝窝头,管饱。过节也有馒头吃。
一天一天地过去了。
三伏天,狗热得舌头也伸出来。
河畔,一群只穿粗布裤的孩子,喧哗地下水去。
趁着师父外出,找爷们有事,大伙奔窜至此玩乐,打水战,扭作一堆堆小肉山。
还有人扮着关师父平素的凶悍模样儿,瞪眼翘胡子,喊打喊杀的。小孩不记仇恨,更加不敢拂逆,背地悄悄装龙扮虎,图个乐趣无穷。
有一个汗水大的,总被师父痛骂:
“还没上场就满身的汗,像从水里捞上来,你这‘柴头汗’,妈的,怎能吃戏饭?光站班不动也淌出一地的水!”
这柴头汗现下可宽心了,汗水加河水,浑身湿淋淋个痛快,再也不用莫须有地被痛骂一顿。他最开心,还仿效着念白:
“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
毛躁的小煤球,趁他马步不稳,顺手一推,他趴个狗吃屎。
小煤球拉开山榜:“此乃天亡我楚,非战之罪也!”
终于你泼我,我泼你,无一幸免。
只有小豆子,一个人在岸边,沉迷在戏文中。他这回是苏三:
“人言洛阳花似锦,奴久系监狱——不知春——”
尽管人群在泼水挑衅,小豆子只自得其乐。局外人,又是当局者。
大伙忍不住:
“喂,你怎么个‘不知春’呀?”
小三子最皮,学他扛着鱼枷的“苏三起解”,扭扭捏捏:
“小豆子我本是女娇娥——”
一个个扭着屁股,袅袅婷婷地,走花旦碎步,扭到小豆子跟前,水泼到他身上来。
他忙躲到小石头身后。
小石头笑:“别欺负他。”
小豆子边躲着:“师哥,他又来了!”
小三子和小煤球不肯放过,一起学:“哎唷,‘师哥,他又来了!’多娇呀!娘娘腔!”
小豆子被羞辱了,眼眶红起来:
“你们再说……”
小黑子凑过来:
“他根本不是男人,师父老叫他扮女的。我们剥他裤子看看!大家来呀——”
一呼百诺,啸叫着逼近。
小豆子听了,心下一慌,回身飞跑。
小石头护住他,一边大喝:“你们别欺负他!你们别欺负他!”
看上去,像个霸王之姿。
不过寡不敌众,小豆子被包抄逮住了,你拉我扯的,好悬。小石头奋不顾身,不单以所向无敌的铜头一顶,还揪一个打一个,扭作一团。兵荒马乱中,突闻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