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集市

牲畜市在集市的东头。土路上,赶早市的人们熙来攘往,臊臭味充斥其间,他们都期待着能卖一个好价钱。至于今年的收成,谁说了也不算,所以命运并不属于他们。猪、牛、羊、骡子们隐没其中,激灵着双眼,待价而沽,当然命运也不属于它们。

因为猪肉价钱上去了,猪崽就卖得特别快,谁都想买一只回家养着。当然他们也看到了,粮食价钱也在朝上涨,麦麸、稻糠这些猪饲料的价格也都随之飙升。所以这年月,养猪到底是赔还是赚,谁也没细想,反正到时候钱进了口袋才是真的。

大脖子陈进喜注意到了这一情况,对围观的人说,我的这些猪崽别看嘴巴长,却是新品种,吃屎都长膘,回家你只需喂它头顿饲料,它拉了屎再吃进去,然后再拉再吃,用不了半年,到磅秤上一滚就两百多斤,百把块钱就到手了,纯赚。他这么说也太玄了,大家都不信,纷纷说道,看你一身肥膘,也是吃屎长大的?谁不知道长嘴巴刁得很呢,费饲料,再说长得也丑,不买。

兽医站的小伍正蹲着,准备给一只猪崽摘蛋。“劁猪”在松河那一带俗称“摘蛋”。他拿碘酒在猪崽的后腿裆处抹匀了,但迟迟不敢下刀。站在一旁的老关说,我叫你晚上没事的时候拿你屌包比画着练习,你没练哪。老关因为掉了颗门牙,说话不关风。众人哄笑,也不知笑谁。小伍知道师傅是在开玩笑,所以没生气,只是通红着脸。

老关每次集市都要来给猪摘蛋,这是兽医站的活儿,摘一只一块钱。红脸,白衬衫,黑提包,破自行车,这就是老关。不急不忙,总是一副醉醺醺的样子。他习惯了市场上的臊臭味,太熟悉了,闻得时间长了,会觉得里面有一股香,的确是香,要是冬天,那股香就会变清起来。

手术刀已转到了老关的手上,他叼着烟头,半蹲着身子,又给“吱吱”叫的猪崽抹了一遍碘酒,拿刀轻轻一划,闪出一道小口子,白白的,并未见血,还没等小伍看清楚,那两个蛋就被取出来割掉了。手上的蛋扔到地上,随即被伺机一旁的黑狗叼走了。老关又在患处缝了线。老关问小伍,看清楚了?后者回答说,太快了,还是没看清。

老关也没想到,他的速度如此之快。小伍刚到兽医站不久,是站长的一个什么亲戚。站长嘱咐老关好好教小伍。老关感到很为难。据说,站上仅剩的一个编制给了小伍。多年来,老关一直想进那个编制没能进去。这么说,等小伍学会独立作业,老关就将被开掉了。但也可能是,小伍顶老关的位置,而后者来干站长。那站长去哪里呢,就只有到县里去了。这后一种说法,只是老关的想法,他一直竖着耳朵,在听县里有没有风声吹过来。

卖掉了鸡蛋,玉梅挎着提篮到集市中心,去取上次来集市染的布料。她把竹牌子给了黑脸的中年男子,后者在木箱里翻了翻,拿出了布,天蓝色的。玉梅习惯在这家染,不掉色。她把布料展开来,在身上比画了一下,问中年男子,是不是太深了?中年男子问她,给谁裁?玉梅说,给俺家两个小孩。中年男子说,不深,秋天穿刚好。玉梅就把布料收好,跟中年男子说了几句闲话。

这时,一个戴草笠的女人拍了下玉梅的肩膀。玉梅看了看,没认出是谁,直到那人叫出她的名字,才辨认出是她姐玉娥。她们站到了路边的树荫下,说着话,树上的知了叫个不停。

六年前,玉娥跟老关离了婚,一个贩米的叫雷子的男人把一件的确良褂子朝她身上一披,她就跟他去了平江。那地方是山区,四周全是山,顿顿吃地瓜干,缺水,就尿尿的时候腚沟旮旯里才沾点水。玉娥是这么说的。脸上就一张皮,骨头朝外翘着,的确良褂子上落着补丁,这就是玉娥六年山区生活的见证,她被一点点地抽干了。玉梅问,你还回不回去了?玉娥说,不回了。那你打算怎办?不知道,刚才我去看咱爹,叫他给撵出来了。玉梅注意到玉娥的手上拎着一袋摔烂的桃子。玉娥对妹妹说,人啊,想好不行,要认命,就跟这知了猴子似的,它就是叫的命,叫几声也就歇了。

玉梅把染好的布料拿给姐姐看,说,过一阵子,布票就不用了。玉娥问,不用布票,拿什么扯布?直接用钱,想扯什么布就扯什么布。你是说,布票就作废了?好像是这样的。姐妹俩说着,就到了鸡蛋市。

鸡蛋多少钱一斤?玉梅问卖主。玉娥扯着妹妹的衣服,问,你买鸡蛋做什幺?后者说,给你吃,你看你瘦的。又问卖主,多少钱一斤?

两毛六。卖主说。

玉梅说,哪有这么贵的?刚才不还两毛五吗?

刚才是刚才,现在就卖两毛六。卖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