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1天已入了秋,正是黄昏时分,阵阵秋风中已颇有些寒意,大街上行人稀少。元宝镇的夏家大院透射出昏黄的灯光。夏元璋正在更衣,是做客的秋装。玉书领着传杰进屋。传杰问:“掌柜的,你喊我?”

夏元璋说:“快,去换身出门的衣服。”传杰说:“眼看天黑了,换衣服干什么?”夏元璋说:“叫你换你就换。今天重阳节,今晚带着你赴个宴,见见世面。”传杰说:“掌柜的,我可不敢,东家们的酒桌我可不敢上。”夏元璋训斥道:“啰唆什么?叫你去你就去!哎,谁说叫你上酒桌了?也就是让你见见大席面。”传杰说:“哦,那行,我还真没见过大席面。”玉书缠着父亲说:“爸,我也要去!”夏元璋说:“一个姑娘上酒席不叫人家笑话?”玉书说:“传杰还是伙计呢,他能去我就能去!”夏元璋无奈道:“好,也带着你。蚂蚱掉锅里也少不了你一条腿。”玉书调皮地说:“那要看蚂蚱肥不肥。今晚的蚂蚱肯定肥!”

穆家客厅里,八仙桌上山珍海味,几个商贾已落座了,互相寒暄。夏元璋带着传杰、玉书进客厅。穆公拱手相迎道:“元璋老弟,何以姗姗来迟?我已经恭候多时了。”夏元璋也拱手说:“穆公,惭愧,小女缠着要来,怎么哄劝也不听,来迟了,多加包涵吧。”穆公说:“元璋弟这就见外了,令爱也不是外人,带来又有何妨?这不是关内,没那么多礼数,带着令爱倒显着亲热。哎呀,伙计也来了?这就是传杰?”夏元璋说:“不是他是谁?带他出来见识见识。”穆公说:“果然气宇不凡!你有福呀,收了个好徒弟。来来来,上座。”

传杰双手送上礼品,说:“穆东家,这是我们东家送的一点儿礼品,不成敬意,还望您笑纳。”穆公笑道:“元璋,你这伙计伶牙俐齿,礼数周到,都是你调教得好啊。你也落座吧。”传杰说:“东家的席面我们当伙计的万万不敢造次,我站着伺候东家,你们坐。”夏元璋和玉书入座,传杰立在身后。几个商贾悄悄耳语,夸赞传杰懂规矩,是个生意坯子。玉书偷着对传杰扮鬼脸。传杰淡然一笑。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穆公说:“当年曹孟德煮酒论英雄,今天庭院秋菊怒放,咱们元宝镇群贤毕至,商贾云集,何不来个赏菊论商?”大伙拍掌赞同。穆公说:“我想请教诸位,咱们家家都供着财神,无非是关老爷赵公明,可咱们商界老年间的佼佼者应当是谁?可说得明白?”

一客人道:“依我之见,陶朱公可以算一个。”

另一人说:“我看吕不韦也是一个。”

接着一人说:“西汉的邓通也算得?”

穆公说:“嗯,这三人可以算得,还有吗?”夏元璋微微一笑说:“你们说的都是春秋秦汉的商贾,本朝的胡雪岩可听说过?浙江人,要说真正的商贾,非他莫属。”穆公说:“哦,这个人听说过,非常了得,人称红顶商人,买卖大得几乎遍布全国,富甲天下,连朝廷都向他借银子呢!”众人不禁惊叹附和,热议了一阵子,夏元璋又道:“方才穆公给的题目是赏菊论商,我看咱们走题了,还是说说经商之道才是。诸位,谁能说说经商第一要紧的是什么?”

一客人说:“那还用问?就是赚钱呗。”

夏元璋说:“不然,以我之见,应当是诚实,然则不是无原则的诚实,是巧妙地运用诚实,也就是说在适当的时候,以适当的方式,对适当的人说实话。经商的人免不了圆滑,可是如果一味圆滑,和实话不沾边儿,就无异于自弃于市。为什么?谁还愿意和一个永远虚伪不说实话的人打交道呢?可是一味地诚实也不可取。打个比方,穆公方才请我的伙计落座,究竟是出于真心还是客套?若按真心就应当说:你是伙计,没资格落座,这不就伤了孩子的自尊?穆公说得就很得体,前一句夸奖是实话,后一句请坐就是客套。”

大伙称赞道:“夏掌柜的说得好!”

此时的玉书却一边吃着酒席,一边眼气传杰。

一番赏菊论商、推杯换盏之后,众人兴尽而回。回了家,传杰伺候夏元璋更衣。夏元璋说:“传杰呀,考考你,今天这顿酒席哪个座是上席?”传杰说:“这和我们山东家的规矩差不多,穆东家坐的是上席,冲着门。”夏元璋说:“坐在上席都有什么讲究?”传杰说:“按我们老家的规矩,上菜必须先给上席,要是有鱼鱼头要对着上席的人。”说着笑了。夏元璋问:“咦?你笑什么?”传杰说:“今天有一处要是搁在我们老家可是失礼了。”夏元璋问:“哦?哪一处失礼了?”

传杰说:“要是在我们老家,桌子的木纹应当冲着上席,今天可是横对着穆掌柜的,这叫不顺,不是失礼是什么?”夏元璋慨叹道:“到底是孔孟之乡来的人,说得有道理,以后咱们家也要立这一条规矩。”传杰说:“掌柜的,我们老家那儿,就是在乡下,规矩也比这儿多,比方说来了客人,辈分再高的女人也是不能上桌的,我家要是来了客人都是我大哥陪客,我娘是从来都不上桌的。”夏元璋有些尴尬,说:“哦,这么说今天我带着玉书就有些不妥了?唉,毕竟是关外,讲究少了许多。”传杰说:“掌柜的,今天我看见穆东家把饭桌上的米粒捡着吃了,觉着挺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