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4/5页)

一只狼,一只灰色的比狼狗还高大的狼在恶狠狠地盯着他看。

他慌忙去摸枪。

狼“呼”地跳进了路边的草丛中。

他紧张地对着草丛打了一枪。

没打着。狼在草丛中一口气钻了好远,趴在一棵枯倒的树干后向他伸头探脑的。

他这才明白过来,一路跟着他的不是什么抢劫者,而是一条狼——也许是一条寻求复仇的狼!可怕,太可怕了!倘或这条狼是那两只狼崽的母亲,它一定是嗅着小狼崽的气味,或者是嗅着他的气味,一路找来的。

一身冷汗吓了出来,看看道路上依然空荡荡,天色又暗了下来,恐惧感愈加深刻了。

已忘记了手枪中还有几粒子弹——他以为还有四颗,刚刚打过一枪他转眼就不记得了。他双手握着枪,使枪口不致于因恐惧而发抖。他认定是瞄准了狼的脑袋之后,又抠响了一枪。

依然没打着。

狼顺着干枯的树身爬了几步,再次露出了脑袋。

他疯狂地把枪膛中的最后两颗子弹都打了出去,希望能制造一个奇迹。

奇迹却没制造出来,再抠抠枪,才知道子弹已全部打光了。

他恐惧极了,扔了无用的枪,转身就向前面的路上跑。他企望能追上几个掉队的人,和他们一起结成生存同盟。

狼在后面追,它比他跑得快。

他和它的距离越缩越短了。

他不敢跑了,怕身后的狼追了上来,把他扑倒、咬死,况且,天又越来越黑了,狼和它的同类们逞凶的漫漫长夜已经降临了。

他想起,狼怕火。

他找到一片干草丛,划了一根火柴,点燃了干草,又搞了一些干柴、树叶在上面烧。

狼果然害怕了,趴在距他不到二十米的树林中叫,就是不敢过来,它的叫声恐怖而阴森。

他和它隔着火对峙着。

火很快就败落了,他为了维持这生命之火的燃烧而越来越远地去拾柴草;而他只要一离开火堆十几步,那狼就跃跃欲试地向他面前扑,逼得他不得不回到火堆旁来。

火眼看着要熄了,他不得不把军褂扒下来点上火烧。烧完了军褂,烧军帽,烧裤子,直到烧完身上的最后一块遮羞布——裤头。

他变得赤裸裸的了。

他赤裸裸地站着、抖着,等待着必将开始的一场原始而野蛮的搏斗。他已和动物没有任何区别了,来自人类文明社会的一切,都被一把火烧光了。

焚烧肮脏短裤的火一点点由炽黄变得幽蓝,眼见着要灭了.

那只复仇的狼开始试探着,一步步向他逼……

他突然想起了那一小条曾经十分宝贵过的狼崽肉,他想把它还给那条狼,以谋求一种强者之间的和平。

他弯下腰,拾起脚下的狼崽肉,友好地抛了过去,狼将身子向后一闪,理都不理,又向他面前跳。

蓝色的火焰还剩下一缕,他才记起了脚下的破皮靴,他以为皮靴也能燃烧,想把皮靴也脱下来烧掉。

脱皮靴时,摸到了那把已被他忘却了的匕首,他兴奋极了,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他不脱皮靴了,拔出匕首牢牢握在手中,像狼一样狞笑着,吼着。

“来吧!来吧!”

狼来了,扑上来了。他身子一闪,狼扑了个空。狼并不为第一轮攻击的失败而沮丧,它转身望着他,又一步步向他面前逼,准备发动第二轮攻击。

狼的眼睛里冒着绿幽幽的光。

狼又扑了上来,他身子一缩,用匕首一挡竞将狼的前腿刺中了;狼嗥叫着,从他头顶上窜了过去。

他被这胜利激动了,用没了人腔的声音切齿吼道:

“来呀,你再来呀!”

狼不来了。它似乎已知道面前的对手很难对付,窜入黑暗的草从中不见了。

他笑了,为生存竞争中的又一次胜利笑了。原来狼并不可怕,人本来也是狼!元帅、将军、政治家们是大狼,芸芸众生们是小狼,人生就是连续不断地厮咬!厮咬!再厮咬!生命力强悍的狼——不论是大狼还是小狼,都不应该倒在人生的厮咬中!就像他尚武强……

他没倒下,他握着滴血的匕首牢牢站立在大地上。匕首上的血,是又一个对手为自己的失败付出的代价。他什么也没有失去,脖子没被咬断,胳膊还自如地动作着,足以应付三五个回合,他全身的每一块肌肉都完整无缺,就连大腿根那一串雄性的标志物也还在那里安然地悬着。他用糊着狼血的手,抚摸着自己多毛的胸脯,多毛的大腿和大腿中那串使他自豪的肉,仿佛在对自己的生命进行一次庄严的检阅。检阅的结果是令人满意的,他手中的匕首一挥,又发出了一阵疹人的狂笑和吼叫:

“来呀!哈哈!哈哈……你再来呀……”

没有应战的回声,只有山风在紧一阵慢一阵地刮,树叶和灌木发出一阵阵单调的沙沙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