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只怕你真心

适逢周末,我和易子策照惯例跟道长去社区医院,进行临床跟诊学习。

道长姓徐,单名道,古稀之年,活得极其古道仙风。他带出的学生,或多或少也沾染些出离尘世的仙气儿。毕业后坚持行医的占一半,另一半不是进深山修道,就是入庙宇礼佛。我们全班同学一致判定,要出世,七情六欲快断干净的易大半仙绝对会是头一位。

像道长这样源源不绝为祖国宗教事业培养输送人才的典范,怎么着也该得个杰出贡献奖。他本人自然不屑如此浮名利禄,闲时教教书,骂骂我们这群不开窍的笨学生,偶尔会来社区义诊。

社区医院规模不大,病人有限,看中医的更是少之又少。跟着道长来了几次,我可算明白了,他主要是来与三五老友喝茶下棋,顺带指导学生辨证施诊。

这会儿,道长已安坐内厅,焚香沏茶,与老友举棋对弈。

半掩的门外,我和易子策则两张小桌,各坐一张,看的多是头疼脑热的小病。有大病一般也不来社区医院。在这个看脸的时代,遇到两个年轻后生坐诊,病人十有八九会选易子策。人长得端正周整,自带仙气儿,亲切度大增,信任度也高三分。

我乐得清闲逍遥,讨来易子策自己熬制的乌梅汤,边喝边读医书。

送走病人,洗了手,易子策端坐桌后闭目养神。姿容既好,丰神隽永,换个山水翠林的背景,改穿一袭雪白长衫,妥妥一翩翩白面俏公子。

乐川和他同具古典美,倒是另一种款式。乐川星眸蕴媚,适合穿红戴绿,摆出纨绔子弟做派摇着小扇,招摇过市。看谁家小女子貌美,出言调戏两句,逗得姑娘红鸾心动,他却挥挥衣袖而去,不带风月,不带尘……

脑海中描绘的画面栩栩如生,我情不自禁笑出了声,惹得易子策半挑起眼皮,嫌弃地瞄过来。

收起傻笑,我坐到易子策对面,饶有兴致地说:“易半仙,我们比赛写汤头歌吧。五分钟看谁写得多。少写几个,输的人就要回答赢的人几个问题。来不来?”

他面上毫无热情,手上已抽出白纸,一人一张。

“随便写没难度。我们只写理气之剂里李东垣的方子,如何?”

“没问题。”提起笔,我在心里默默过一遍理气之剂里所有方剂,不爽地拿笔头敲桌面,“理气之剂包括三个增辑,两个附方一共十六个方子,只有一个是李东垣的。怎么比?你故意耍我是吧?”

“你想问什么直接问,不必兜圈子。”易子策擦拭着已经很干净的杯子,又道,“即便要比,你也赢不了我。”

我猜,现在自己的表情只能用“我看不惯你,又干不掉你”来形容。第一次期中考试,我也是带着这副表情,向易子策立下战书,誓要超过他勇夺第一名。两年来,奋发努力,我终于成功为自己赢得了“万年老二”的称号。

易子策出身杏林之家,太爷爷是中医大师进过中南海,祖上还出过宫廷御医。身体里有学中医的祖传基因,没准儿血液里都带着股中药味。向来吝于夸人的道长也说,此人是块学中医的材料,将来必成大器。

我也相信易子策能成大器,前提是他不要早早看破红尘,改奔成佛之路而去。所以为了祖国中医文明的发扬光大,易子策可能比我更需要谈个恋爱。

思及此,某些难以启齿的话,我本着相互交流,共同进步的精神,大方地问出口:“易半仙,请你先暂时放下你仙人的身份,从一个普通男性的角度回答我,像我这种长相,你们男生有没有可能对我一见钟情?”

从那晚之后,我和乐川再没联系。我承认自己脸皮薄,不好意思主动联系他,倒是反反复复想了很多遍他说过的话。察觉到自己似乎没法当戏言一笑了之,我又陷入另一个困境——他为什么刚认识就对我表白呢?

百思不得其解,我对易子策也不抱太多希望。他懂不懂红男绿女的感情在其次,好歹是个男的。但现在看来,显然他也觉得我问错了人,擦杯子的手一顿,难得的表情困惑。一番沉思之后,这位奇葩出人意料地将不在他擅长领域范围内的这个问题引入——

“妄想症……属于精神分裂的一种。心理治疗是关键,也可以通过中医进行辅助治疗,帮助调理情绪,醒脑开窍,调整机体达到……”

“好啦,当我没问,我谢谢你。”

我灰溜溜地坐回原位,内厅传来中气浑厚的一声唤“小灵子”,我答应着又颠颠跑进去,为全神贯注投入棋局的两位老人续茶。

道长好围棋,他对面的老爷子也是位棋痴。听闻吴清源去世,向来精神矍铄的老爷子因悲痛过度大病了一场,服下道长开的药才渐渐好转。我不知道老爷子姓名,只知道他住社区医院附近的空军大院,将军衔,和道长交情颇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