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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囡蹲在地上玩前几天落雨落下的积水,方长则坐在边旁的竹推车上,眼睛盯着二囡,看得认真。出门时,我特意唤了二囡一声,二囡,爸爸出门了。二囡却连头也没抬,只是口中嗯了一声,继续玩水。我有些无趣,又摸了摸方长的脸,方长,爸爸要出门了。方长将脑袋往旁边使劲歪着,似乎在责怪我将他的视线给挡住了。我觉得失望,对于我的离开,二囡和方长没有表现出丝毫的留恋。要是换做大囡,她肯定会恋恋不舍。这就是三个孩子的区别。也许是我和二囡方长待在一起的时间太少了,我安慰自己。好了,不想这些了,现在我要赶到山前庵去,慧明师父打了电话让我过去。
到庵堂的时候,慧明师父就站在大门口等我。见了我,便说,你随我来。转身往楼梯走。我心里有些犯嘀咕,楼上是她的房间,照理,我是不应该去她房间的。我察觉出气氛有些不大对,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情。我跟着慧明进了她的房间,房间很小,朝东开着一个窗户,下午,西晒日头是落不到这个房间的,一走进去,便能感觉到十分阴冷。
这是我第一次进慧明师父的房间,房间装饰很简陋,靠着南墙有一张破旧的小凉床,北墙边是一张小条案,条案边立着一个四面平的榉木大橱,老漆斑驳。除此以外,房间里便没有像样的摆设了。
慧明师父进了屋,却不说话,坐在床上,只是朝着东边的那扇窗户向外望着。窗外,是一片菜地,有一个农民正蹲在地里侍弄着什么。房间里的气氛显得有些诡异,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在脑中猜测着。
他走了。许久,慧明师父才冒出一句话。
他走了,什么意思?谁走了?
慧明师父看了我一眼,伸手朝着那条破旧的条案指了指。我顺着她的手看过去,条案上是一堆印刷粗糙的经书,还有香烛盒子及其他一些杂物。在这些杂物中,方方正正地放着一个盒子。
他走了。慧明师父又说了一句。这一瞬间,我顿时领悟,这个盒子不是普通盒子,而是骨灰盒。他走了,是那个高大的僧人吗?那么大一个人现在就装在条案上这个狭小的盒子里了?我浑身一阵地起鸡皮疙瘩,冷飕飕的。我将目光缩回来,这时,我注意到床前还摆放着一双宽大的鞋子,整整齐齐。我忽然想,会不会这双鞋就是那个僧人脱下的。我的耳边突然浮现出了他虚弱的声音。
我觉得恍惚、震惊,甚至还有些恐惧。这些突如其来的情绪,让我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慧明师父眼神茫然,呢喃道,生死有命,只是,太突然了。晚饭,我们还是一起吃的,结果一躺下,他就没有再起来了。
这时,我才从惊慌中稍稍有些反应过来,赶紧安慰道,慧明师父,你想开些。
都是方外之人,还有什么想得开想不开的。慧明师父也稍稍调整了一下情绪,其实我今天找你来,是想让你帮我个忙。
什么事,你尽管说。
老实说,虽然这个庵堂香火不算旺,可毕竟我在这里待了这么许久,也是攒下些钱的。可我也不瞒你,我有个儿子,每个月我都要寄钱给他。我表兄劝我,年岁大了,得给自己留点养老铜钿。可我从来不听。现在,他走了,我才发现他说得对。我现在心也冷了,什么都不想,就只想带着他的骨灰回去。所以,我想再做一堂水陆,赚些路费钱。可你知道,我现在心思气力都没有了,想来想去,就想请你帮我张罗。
原来慧明说的是这事情,我说,慧明师父的事,我自然是愿意帮忙的,可我毕竟是个空班出身,就怕做不来。
这个我不担心,你是个有心的人,我看得出来。没有事,你尽管放心做,再说了,出出主意的气力,我还是有的。
我想了想,不好推辞,就应了下来。
慧明师父又说,其实他在时,几次跟我说起你,说你后生是个好人。说对妻子好,对儿女好,对身边人好的人,就一定是好人。我也想好了,这次回去,就不再回来了。我年岁也大了,一个人待在这里,也凄凉的。我就想问问你,你愿不愿意做这里的当家,如果你有兴趣,我就将这庵堂留给你,也算还了你一个人情。
我愣住了,我疑心自己听错了。慧明师父说的是将庵堂留给我吗?
你也不要嫌庙小,只要你肯用心,赚点钱补贴家用还是够的。
我赶紧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
慧明看着我,说,做不做这个当家,你自己决定。眼下,我也管不了旁的了,我只想把这堂水陆做圆满,赚了路费,我也就回去了。
慧明说得对,不管如何,眼下都得先将这堂水陆操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