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结尾申酉之交(下午5 时整)(第2/18页)

海西宾一个人住在里院北边的东耳房中,薛师傅想了想,也只有到他那儿歇歇合适,便由他扶著去了。

海西宾让薛师傅靠在床上,自己去悄悄叫过了殷大爷来。

殷大爷行医虽挂的是正骨的牌子,但对其他一般内外科病症,也能诊断施治。他给薛师傅号了号脉,便说:“不碍的。高血压上来了,加上你那个哮喘的根子没断,所以头晕、胸闷。我给你推拿推拿,不一会儿准能松快。”说著,便解开薛师傅领扣,先给他按揉喉下的天突穴。

海西宾已对殷大爷汇报过卢宝桑的动向,殷大爷判断说:“他进了 『一品香』?那他八成是让咱们给冤屈了。要身上真掖著雷达表,拽他进那儿他也不会去。”海西宾对殷大爷更加佩服。这会儿殷大爷给薛师傅推拿,他在旁边毕恭毕敬地瞧著,他想,不该光学打拳,也该跟殷大爷学学推拿正骨……

薛永全合著眼,随著结拜兄弟的按揉推拿,心中浮出了一阵阵一片片时而朦胧时而清晰的思绪……

在薛永全当喇嘛时,他一度相信时间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圆圈。也就是说,时间是回圈不已的。他从师傅奥金巴所教授的佛经中得知,那回圈不已的时间是按“劫”划分为阶段的。每一次从开始到毁灭构成一“劫”,一“劫”中又包括“成”、“住”、“坏”、“室”四个小阶段,称为“四劫”,每到“坏劫”时,便有“水”、“火”、“风”三灾出现,于是乎世界归于毁灭。人只有皈依佛门,潜心养性,求得解脱,才能超出这种时间的轮回。倘不能解脱,便要无休止地在天、人、阿修罗、地狱、饿鬼、畜生这“六道”中如车轮般旋转不停地生死相续。

现在的年轻人到佛寺去游玩,看到寺门外山墙上写著“法轮常转”的字样,往往不知何意,因而毫无联想。当年的薛永全看见它,却必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感觉。

既然时间是一个回圈不已的大圆圈,那么,一圈转完之后,必有另一圈,因此存在著一个来世。当年的死囚被押赴菜市口行刑时,常常大声地嚷著,“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嚷者有这种自信,围观的人群中如薛永全者,也认为事乃必然。

他虔诚地相信过“因果报应”。今世行善积德,来世必有好报。今世为非作歹,来世必为饿鬼、畜生。

他的这种圆圈式的时间观念,为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所动摇。他眼见著庙会中的恶霸得到了“现世报”,他自己同千千万万北京市的底层市民一样,充分地得到了人民政府的恩泽,温饱迅速而稳定地得到了保证,生活日趋富裕纯净,而眼前的北京城,随著时间的推移不断地发生著显著的变化:长安街和天安门广场的展拓,“十大建筑”的同时出现,公共汽车、无轨电车的急速发展,水井的废除和自来水的普及,“老爷”“太太”一类称呼的消失和“同志”“师傅”这种称呼的兴起……都不断地把他那圆圈式的时间观念扳成为直线式的时间观念。在商场的夜校中,他学了简明中国史,他才知道这直线式的时间那过去的一端是“从猿到人”,而未来的一端是“共产主义”。据大儿子薛纪徽有一次告诉他,实际上时间是既无头也无尾的,“从猿到人”以前还有“从虫到猿”,并且还有“从无生命到有生命”、“从无地球到有地球”……等等;而“共产主义”以后也还会有矛盾冲突,人类社会还会有发展变化,并且到最后地球还可能毁灭,而那时候的人类可能已经安全迁往宇宙中别的地方了……等等。他对薛纪徽所说的抱怀疑态度,不过,时间自“从猿到人”而奔向“共产主义”,是个并非封闭的圆圈而是一条向前发展的直线,这个观念毕竟在他的头脑中扎下了根来。

对于国家来说,在眼下直线式奔流的时间里,是搞社会主义建设。“四海晏清,八荒率职”。“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薛永全心中有这样一种责任感。他自己在看守仓库的平凡工作中恪于职守,同时对于两个儿子,也时常嘱咐和督促他们为国家认真工作。对于他自己和他的家庭来说,在眼下直线式流逝的时间里,是“男大当婚”,但求有个“妻贤夫祸少,子孝父心安”的局面。薛纪徽两口子既已生下一女,但愿薛纪跃两口子再生下一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