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七、一把笤帚的力量
冯家昌病了。
这么多年来,冯家昌从没请过一天假,也没敢害过一次病( 农家子弟,正是“进步”的时候,害不起病啊 ),就是偶尔有个头疼脑热的,咬咬牙也就挺过去了。可是,在如此关键的时刻,他觉得他应该“病”一下。
这病也不完全是装的,他确实是有些心力交瘁!近段日子以来,他几乎天天晚上睡不着觉,常常是瞪着两眼直到天明。是啊,漏洞总算堵上了,还会出什么问题呢?他分析来分析去,为了那个职位……心焦啊!
他知道老侯还在活动,老侯一直没有停止活动!
这一次,老侯把他的看家本领都使出来了。他几乎天天晚上往一、二、三号首长家跑,不断地施展他那“打耳”的绝技。更为要紧的是,突然有一天,四号首长家来了一位小保姆,那小保姆是个四川姑娘,这姑娘长得很秀气,两个大眼忽灵灵的,很讨人喜欢,首长的夫人特别满意。不用说,这一定是老侯推荐的。还有消息说,那其实是老侯四川老家的一个表妹!据说,就在前天晚上,已退居二线的赵副政委去了五号首长的家,老头是拄着拐杖去的。在更早的一些年份里,五号首长曾是赵副政委的老部下。可以想象,老上级屈尊去看昔日的下属,那一定是游说什么去了。于是,就有风声传出来了,说政委说了,这么多年了,猴子也该动一动了……事情已到了这个地步,冯家昌能不急吗?!
冯家昌也不是没有行动,只不过,他行动的方式跟老侯不同罢了。他是把事情分做三步走的。首先,他跟远在京城的老首长写了一封信,详细汇报了自己的工作情况。这样的信,他原打算写三封,就是说先投石问路,继而是交“心”,接着再谈自己的问题,期望他能在最关紧的时刻打一个电话。这个电话打早了不行,打晚了也不行……可是,就在他刚要写第三封信的时候,老首长突然患病住进了医院。在这种情况下,个人的事情就没法再提了。冯家昌心里清楚,一个重要的砝码,就这么失去了。他心里不由得暗暗地埋怨说,老首长啊,你病得可真不是时候!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他采取的第二步行动,是主动凑上去给动员处帮忙。动员处的小马,马干事,人是很灵的,就是笔头子差了一点,他说他啥都不怕,就怕写材料。过去,每逢写“材料”的时候,小马总是让他帮忙看一下,提提意见什么的。可这一次,时逢年底,动员处要写总结的时候,他就凑上去了,很主动地去给小马帮忙。而且,还不辞劳苦地帮他跟各县的武装部打电话,统计数字……小马对此很感激,还专门要请他吃饭。可是,小马并不清楚,他这样做是另有用意的。趁着给小马帮忙的机会,他详细了解了动员处历年的工作情况。而后,他一连熬了几个晚上,呕心沥血,终于写出了一篇题为《 动员工作的新思路 》的文章。此文他一共打印了四份。一份直送军直系统的《内部通讯》,另外三份通过机要处的小郭送给了一、二、三号首长……为了不漏一点风声,他先是以李冬冬的名义,给打字员小黄送了一套进口的化妆品;接着,给机要员小郭塞了一条三五烟;而后,又托人给《内部通讯 》的编辑老戴捎去了一幅名画。老戴这人不吸烟不喝酒,酷爱收藏字画( 这幅名画是从李冬冬父亲那里要来的 ),条件是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近期刊登出来。在电话上,他对老戴说:“戴主任,那个那个那个,收到了吗?噢,那就好。真迹,绝对是真迹!……戴主任啊,托你那件事,十万火急!拜托了,拜托拜托……”待这篇文章登出之后,可以说墨汁未干,冯家昌就以航空邮件的方式,快速地寄给了李冬冬在大军区的一个叔叔,期望他能在最佳时机( 既早不得,也不能太晚 ),以简报的形式批转下来——他知道,由上边批转下来的简报,首长们是都要看的!
冯家昌采取的第三步行动,就有些卑劣的成分了。他本来不想这样做,也曾经犹豫再三,可他实在是太想得到这个职位了!于是,他孤注一掷,背着李冬冬,硬着头皮去找了他的岳父。李冬冬的父亲是一个外表沉闷而内心却极为丰富的人。像他这样做了几十年官的老知识分子,在感情上,多多少少都是有些纠葛的……前些日子,一个偶然的机会,冯家昌撞见了岳父的又一个秘密。就此,他判断,岳父与那个人已早不来往了。所以,冯家昌存心要利用的,正是这一点。
那天下午,在李慎言的办公室里,冯家昌站在那里恭恭敬敬地说:“爸,有件事,我得给你说一下。”李慎言坐在一张皮转椅上,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说:“啊?——噢。说吧。”这时候,冯家昌停顿了一下,像是有难言之隐似的,吸了口气,说:“有个叫严丽丽的女子,她找了我一趟。她说,她说她认识你……”李慎言拿起一份文件看了两眼,而后,随手在“同意”二字上画了一个不太圆的圈儿,龙飞凤舞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片刻,他又拿起一张报纸,就那么漫不经心地翻了几面;接着,端起茶杯,吹了一下漂浮在上边的茶叶,抿了那么两口,突然说:“你过来。”冯家昌怔了一下,忙走上前去,站在了办公桌的旁边。李慎言指着报纸说:“这上边有个字,你认得吗?”冯家昌凑上去看了看,他本想说不认识,本想“虚心”地请教一下,可那个字也太简单了,那是个“妙”字……冯家昌不好说什么了,就吞吞吐吐、虚虚实实地说:“——妙?”李慎言“噢”了一声,又说:“知道这个字的意思吗?”这么一问,冯家昌倒真是被问住了,什么是“妙”?他还从来没想过。他探身看着那个字,心里暗暗揣摸,此时此刻,这个老岳父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这时,李慎言轻轻地“哼”了一声,说:“不知道吧?我告诉你,从声音上说,它是春天的意思——叫春嘛。从字面上说,它是少女的意思——妙不可言哉——少女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