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 猎
1
秋天在慢慢深入。最繁忙的季节就要到来。我们做着收获前的各种准备,备下箩筐,约定好装运葡萄的车子,到村子里谈好雇短工的事。最后就剩下加倍警醒地守夜,剩下了等待。
我们都有些疲惫。有一天,四哥突然提议忙里偷闲去打一次猎。我明白,他这个人不能长时间闷在一个地方,需要找个机会到远处蹿上一趟。
我们收拾了一下挎包,装了很多霰弹和吃的东西,然后就往林子里走去了。斑虎一颠一颠跟在后面,样子很放松。我们要穿过芦青河进入西面那片杂树林子,四哥说他已经有好几年没去那儿了。那里曾是一片无边的莽林,是许多猎人和采蘑菇的人最乐于光顾的地方。很可惜,这些年那片林子不仅范围缩小了,而且已经变得稀疏了。一路上,四哥一边走一边告诉他过去在林子里打猎遇到的一些有趣的事。他讲了一段又一段,这不禁让我想起了关于他的那些传闻,特别是他与女人的那些浪漫故事。周围没有其他人,我就问起他来。
这一次四哥笑眯眯地看着我,好像压根儿就不打算反驳。
我说:“你的腿并不是像你讲的那样,不是一次工伤——我听说它是欢迎外国友军的时候,一场误会给造成的……听说那座大城市当时刚解放,有许多帮忙的外国军人。外国军队进城时,上边组织人出来欢迎。你那时候长得小巧玲珑,他们就把你打扮成一个漂亮的女孩儿,别提多么妩媚可爱!耳朵上还拴了两个红辣椒。你和大家一块儿扭秧歌,满大街上的人都被你这个‘小迷人精’给吸引住了,他们压根儿就没想到你是个男的,外国军人就更看不出了。这些大个子男人火气大,有两个粗暴的军人寻机会把你拖到了小巷子里,你就哭哭啼啼——人家听不懂中国话……直到最后的那一刻才发现你是一个男孩。上当受骗的外国大兵又急又恼,提起枪托一阵乱捣,任你求饶也不行。结果,好生生的一条腿硬是给捣瘸了……”
拐子四哥笑出了眼泪。我想这故事一定有人给他讲过几次了——不过由我这样说上一遍,他会觉得格外有趣。我听说平原上的不少人故意使用这个典故,每逢见到一些女声女气的男人、那些拍起马屁嗲声嗲气的男人,就会大不以为然地吆喝一声:“四哥的腿是怎么瘸的?!”
当然了,四哥的腿的确是在兵工厂的一次工伤中落下的残疾。
我们谈笑着穿过了芦青河桥。半路上饿了,就坐下来吃万蕙备好的干粮。我们支起了一个小铁锅子,点上火烧一点儿米汤。野餐总是给人特别的愉快——坐在地上,我心上游走的渴望又给搅动起来。这儿多么好,这种生活多么好。我们真该经常到这里来啊……这天在林子里转悠了半天,打到了几只很小的野物。斑虎表现得非常出色。它很久没有扑剪腾挪的机会了,真想一下子使出全身的本事。有一次我见它蹿起来,差不多蹿到杨树半腰那么高。
大约是下午四五点钟,我们突然听到了远处传来的枪声——不用说那又是一个猎人。
拐子四哥的兴致立刻来了,他要看看除了我们还会有谁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打猎。我们迎着枪声走去。
2
穿过了一片橡子林,来到了一片小叶杨棵子里。这里的灌木枝条很密,树种很杂,有腺齿越橘、杠柳、牡荆和胶东卫矛,紧贴地表蜿蜒的是刺苞南蛇藤和杂草,几乎没法过人。我们很费力地往前走着,衣服都给扯破了。
斑虎后来呜呜叫,背上的毛立起来。
只一会儿,一个长得非常高大、装束也很奇特的红脸汉子出现了。他在向我们招手。
这个人大约四十多岁,比我稍大一点,头上戴着一顶奇怪的用柳条编成的直筒帽子。他浓眉大眼,模样有些粗鲁,手掌也很大,握在粗粗的枪杆上手指还余出一截。我想这倒是一个很典型的猎人。他的裹腿打得也很在行,而且那装束极为适合在灌木丛里奔跑。这显然是一个林中老手,一个豪爽人,一见面就没有什么陌生感,痛快地问这问那。当得知我们是葡萄园的人之后,立刻把我和拐子四哥的肩膀按住了,又往一起轻轻一碰,说:
“知道吗?我就是那个葡萄酒厂的总工程师。我叫武早。”
武早我们没听说过,不过那个酒厂却是响遍了半个世界的。我身子被他摇撼了一下,很快乐。
精明的四哥连连说:“听说过听说过,了不得哩。”
他提出跟我们借点儿子弹,四哥当然慷慨得很。
武早好像被我们的大方给感动了,伸出舌头抿了一下嘴唇。接下去我们就一块儿打猎了。我发现武早的枪法很好,心想就因为这个他才自信地独往独来吧。交谈中得知他常常把几个假日攒到一块儿,然后就骑着摩托一个人跑出来。他喜欢这样痛痛快快地玩。他把摩托放在离这儿不远的一个村子里,打一天猎,再回那里去宿下。我们立刻提议他到葡萄园去住。武早倒也爽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