筋经门逸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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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她泪水擦干的时候,我看到的却是与刚刚的一瞬完全不同的神色:一张相对平静的面容。我马上明白她这会儿有些后悔了。她刚刚拿定主意要告诉我的某件相当重要的事情,此刻却被她否定了——她改变了主意,而且有些突然。我相信她的目光注视过来的这一刻,才悄悄改变了内心的打算。今夜,她的目光让我感受到了一丝丝陌生和冰凉……她决定暂且放下一个故事,去说另一个故事。好像她在一瞬间意识到,对于面前的这个人,今夜,更适合讲述的还是另一个故事。这对她来说既是一种必需,又是一种缓解之方。在没有考虑好怎样解释那个棘手的事件之前,她也许真的需要这样。这不是搪塞,而是一种临时置换。然而这两个故事都是真实的,一个离我们更近、有关她的自身;一个则是相对遥远的、关于别人的。
我对前一个故事有着不能闲置的好奇心,而对后一个却沉沉地期待着。
显然,她是经过了长时间的探究才进入这个故事的,时至今日终于可以从头叙说了。我想这个故事也许主要只来自两个人:老红军和她的母亲。
这是早已淹没在沙尘里的往事,而且不会有第二个人再来发掘。与这个故事纠缠在一起的人,仍然活在人世间的,大概也不会超过两三个人了。然而这却是至为重要的两三个人,他们的存在,将搅得许多人寝食不安,死不瞑目。这个故事的中心词为“筋经门”,一个极为陌生的武功门派。我记得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时,还是刚买到这片葡萄园不久,从小村里的一个老人——老经叔口中听来的。老人嘴里有些别扭地吐出这个字眼时,并没有引起我太大的注意,就像我当时并不特别关注那个孤独的老太太毛玉一样。但是如果有人将这个门派的事情与昨天可怕的隐秘稍稍地交织一下,那就完全不同了。如果这个门派的某个人与那个纵队惊心动魄的故事哪怕发生一点点关联,都会让我屏息静气地听下去。
倾听罗玲的叙述需要有点儿耐心。因为涉及的时间久远,人物也太陌生,这得让人毫不走神才行。好在这对我来说完全不是问题。
筋经门是一种道家的秘传功法,独立于诸法之间,属于阳功范畴,专于筋络路数。这个门派的高人都有超绝的武功,道家武术高强,精于剑术、棍、八卦掌等等。除此而外这些人还长于疗伤,能医治各种疑难杂症,个个都会冶炼秘丹。他们动功静功皆备,专于技击,步法有丫雀步、鹰飞步、猫步、揉球步、阴阳合步。由于功法深精,内气也就盈足,内气外放时,能点穴、注气,最厉害的角色能够站在遥遥数丈之外以掌断物……这些绝非传说流言,而是实打实的真事。这里说的一个人原居湖北,在门派内的名字为“铁力沌”。一般人都误写成“铁力籑”。因为是湖北沌河边生人,所以“沌”字与“籑”字同音。
铁力沌这个人自小经过了高人的严格培植,在道门里一步步走过来,绝非急于求成之辈。他从八岁开始跟从长辈学形意拳、岳家拳,同时精研道家经典,识得天文历数、阴阳五行、子午流注。然后才是研习医术,逐步掌握制丹要诀。到了十三四岁,已经访过了青藏天山,频频拜会内地大侠。二十岁再入丹房,进一步精研点穴术。可惜三十岁那年参加技击,误伤了门内师徒。说来也是命运劫数,三十五岁又屡屡犯下门内规矩,结果终生不得在门内安身。这一段说起来颇为曲折,总之铁力沌空有一身精绝武艺,最后不光不能在门内立身,又得罪了其他门派,结果连南方都待不下去了。他只得一个人偷偷北上,一走再走,直走到一个海角上,被一片大水阻挡,这才不得不停下来。他平生最怕的一件事就是坐船。海边这里武风炽盛,然而与筋经门毫无关涉。当地最受推崇的是方士流派,精于炼丹,还盛行一种“螳螂拳”;这倒也使他半路取经,受益良多。
不幸的是几年后南方一派门内出了一个恶追恶报的家伙,一心要找到逃逸的铁力沌。可能是害怕他在异地另立门户吧,非要将其赶尽杀绝不可。铁力沌其实对这些早有防备,所以才远远逃到北方。为了最后能在大海边上安顿下来,他种了一片葡萄,头顶斗笠日日劳作,过起果农生活,只忙里偷闲苦练武功。园子中盖了一座海草房,看上去平凡到了极点,与当地人的居所毫无二致,实际上内部却大有玄机。这里设了丹房,不过经过了精心伪装,外人看不出究竟;另外还有地下暗道,曲曲折折通向远处,只在葡萄树间藏了出口。地下贮有各种耐饥食物,更有秘药膏丹一类。这都是用来防备万一的。再加上园子地处偏远,知道这里的人并不多,只有个把打鱼的人经过,也不过将其当成了一个经营园子的外来散户而已。惟一不利的是他的外地口音,这常常让人知道他是一个远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