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3/6页)

好像纷乱的秋虫一下安静了。它们也要听一个隐秘。

帆帆的目光越过我的头顶,望向更遥远的夜空。我往那个方向瞥了一眼,发现今夜的星星变成了一团团火,在天空跳跃和燃烧。那些星星排成了队列,纵队,横队,然后又向更远处飘逝。我的眼睛有些模糊,揉了揉,再次望向帆帆。

她抿抿嘴,微微张开。这个半张的嘴巴真是要命,湿漉漉的,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引人惶惑——当年也许就是这副神情把凯平死死迷住且永不忘怀。妈的,有的女人让人什么办法也没有,直到死了也没有办法。她盯向我,就这么半张着嘴巴,我只好把目光移开。

我一瞬间想起了来到东部的这些年里,我曾经遭遇的女性。她的面庞从脑海里闪过。老天,我在那片田园里以自酿的美酒毫不含糊地招待过她,在醉眼蒙眬中有过多少推心置腹的交谈。我不知从哪儿来的抑制力,汹涌奔腾的血流并没有冲决那道堤坝。她的不可抵御的活生生的美,具体而切近地罗列眼前。我会永远感激她的援助,感谢她与我同饮一壶煎茶一杯浊酒……过去了?那段青春,那段日子?

我想,今夜她如果固执地坚守自己的秘密,我将不再询问。这种询问只能有一次。我静静地期待着。秋虫们比我更少耐心,它们终于再次乱纷纷地鸣叫起来。与此同时,她开口说话了:

“嗯,我听见了。不过你能告诉我,这次又是他让你来这儿的吗?”

“不,这次可不是——我已经许久没见他了。这是我自己压在心里的一个问题。”

她点点头。她可真沉得住气啊。这样的女人尽管长得美丽,心眼是一般人的十倍,所以,因此,于是——稚气可爱的凯平就被她结结实实地耍了一把。这种致命的把戏只一次就足够了。她的脸转向我,声音淡淡的,好像回答的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小问题:

“好吧,我告诉你吧。因为我不小心犯了一个错误,就只能和田连连在一起了。我不能干干净净像原来一样,也就不配和凯平结婚了。”

这个问题回答得太过简单,乍一听甚至也没什么明显的破绽。可是我凭直觉就觉得这是欺骗,起码是扯淡和蒙人。我说:“是吗?你以为是我喝醉了吗?我清醒着呢,你别骗我了——我这么大年纪从老远跑来了,你连一句实话都不肯说!我又不会伤害你,只是一个谜压在心里难受……”

我觉得这一会儿酒醒了大半,嘴巴再也不绊了。

她目不转睛地盯住我:“你是说,我在凯平这样的人面前,已经不配再犯错?”

“我,我可没那样说!”

“或者你的意思是说,我在凯平这样的人面前,已经不敢犯错?”

我挠着头:“你说到了哪里!我可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就你们当时那样的情况、那种劲头,是不可能、也不太可能再爱上别的什么人的……”

“为什么就一定得是爱呢?世上的事情有多复杂,男女的事情就更复杂了,你怎么就只想到爱呢?只要爱就什么都不怕了吗?可是有时候钱更有力量、权更有力量,暴力就更不用说了——它简直压根儿用不着和你商量什么……”

我大声问:“难道你那会儿遇到了它们?田连连只是个炊事员,你说的这些东西他一样都没有!而且凭我的印象,他还是一个忠厚青年,他不会对你构成任何威胁。所以说帆帆,你不用和老大哥兜圈子了,我是一个过来人,我能够听得明白。你如果不想说,我就不会再问了。我会改掉这种可恶的好奇心!我不过是一直牵挂你和凯平的事,当时为你们奔走了那么长时间,直到现在放心不下来……”

帆帆不再吱声了。她沉默了一会儿叹口气:“是啊,连连是个多么忠厚的年轻人哪,至今一句城里话都不会说。他在那儿一个亲人都没有,是农民的孩子从部队转业到首长家工作的。这样的青年在城里谁都可以欺负他——我那时觉得俺俩差不多一样可怜,我欺负谁都不能欺负他啊……”

她又一次止住了话头。

我应一句:“不能欺负他,并不意味着要满足他的所有要求。”

“我同情他,可是并不爱他,所以我还是离开了。他也知道这个,他现在并不恨我……”

我想说的是:一切的问题就在这里,你不爱他,可是却和他结婚生子,并且在最最关键的时刻一下背弃了真爱,践踏了人生最宝贵的一次约定!你可知道对方就为了这个约定,什么都放弃了什么都丢掉了!你啊,帆帆,你可真是忍心啊——你应该拍拍自己胸口问一句,你真的像他爱你一样,深深地死死地爱着?还有,你们一起作出那个约定时,你心里一点都没有掺杂其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