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2/6页)
我听着,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毫不怀疑岳贞黎会说到做到。我问了一句:“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是因为上次,你和凯平在这里过夜的事。”
“我知道。我是说,他是怎么这么快得到消息的?”
帆帆看看外边:“不知道。我怀疑是那个厨子……”
“那个大婶?这不可能吧?”
“是啊,我以前从来没怀疑过她。平时我待她像自家人一样……可那天我想起来了,她是从小城一个老板的食堂过来的,说不定那个老板认识岳贞黎。让我疑心的是有一天她打起了便携电话——她怎么会有它?她当时见了我脸色立刻变了,赶忙说电话是儿子忘在这儿的,可谁也没见她儿子来过这里……不过到底谁告密并不重要……”
是的。令人不解的是岳贞黎为什么要对她如此严厉?这等于是往墙角里逼她!我问:“你认为他,真的会这么干?”
“他一定会。”
“如果不理睬呢?比如暂时拖下去?”
“他说了会以‘别的方式’。他是说到做到的人,我知道他的脾气。可是这一下农场就完了——我没有偿还能力……全都怨我,是啊,是我自己答应了他又没有做……当初……”
帆帆泣不成声。
“做什么?”
帆帆擦着泪水,“我在大院再也待不下去。我怎么待得下去啊……我咬住牙关说一声走,就要离开。岳贞黎像疯了一样,骂人,摔东西,我和田连连都吓坏了。他躺在自己办公室,饭都不吃。可我还是要走。我想家——你知道我家里没什么人了,奶奶没了,可我还是想家。我说要回老家种地……这样几天过去,他才放我。他为我办好了农场的事情,说有了这片地,我和孩子的下半辈子也就有了着落。我心里感激他。可这是有条件的,就是我必须痛下决心和那个‘狼心狗肺的崽子’一刀两断!我当时答应了他。他为这个农场花费太多,把老底都掏空了。我把眼泪流在心里,只想下半辈子好好种这片农场了……”
我心里重复着“狼心狗肺”几个字,不知是什么滋味。我为这对父子的交恶之深感到惧怕和费解。我问:“田连连呢?好不容易来了一趟,就没有说出他自己的想法?他不管你,也不管自己的孩子?”
帆帆额上的汗水哗哗流下来,鼻尖上也是汗珠或泪珠。她使劲扭着手腕:“没有,他没有……”
“这太不合常理啊!世界上没有这样的父亲!”
“是啊,没有——因为,因为那压根儿就不是……”她恨不得将手腕扭断的样子,大声喊了一句:
“小阿贝,他压根儿就不是田连连的孩子!”
“你说什么?”我站起来。
帆帆埋下头,肩膀剧烈地耸动。我一下坠入了迷茫之中。我从来没见她这样哭过。我等待她平静下来。
这样好久她才抬起头,大口呼吸,像刚刚受到了窒息:“……我今天叫你来,就是、就是要从头说给你——我要从心里搬开这块大石头。它压了我这么多年,我得把它搬开了。搬开以后我就得过另一种日子了。可是不说不行,一定得说出来啊,从头说出来……”
2
那一年我刚刚十六岁。我从小就没了父母,一直跟在奶奶身边长大。我的亲人只有她一个啊,我们俩谁离开谁都不行。从上学到初中毕业,都是她一手拉扯我。我这辈子最欠的一个人就是奶奶。我做梦也想不到十六岁这年会发生一件大事,会失去奶奶——不是她离开,是我。她当时七十多岁了,身体还好。我知道,只要我一天不能挣来钱养活她,她的身体就一定会这么好。因为她得挣钱供我上高中,再考大学——奶奶一心巴望我考上大学。
奶奶除了种好家门口的一块菜园,就是去河口捡鱼。因为她种不了更多的地,村里就把她和我的那份地给了别人,只留一个小菜园。奶奶会看月亮,知道潮汐,涨潮时就到河口那儿,把海浪打进河湾里的小鱼小虾捡上来,到集市上卖。最多的时候,奶奶一晚上就能捡来半篮子,卖十块钱。我一看她笑的模样,就知道她有多少收获。涨潮的时候偏偏风大,奶奶就站在一块石头上,有时大浪能扑到身上。我跟她去捡过鱼,那浪说来就来,一点招呼都不打,噗一下就扑上来——有一次她给打进了水里,衣服全湿了。奶奶说,她不会给卷进水里淹死的,因为她有个好孙女在家等着呢。
我上学的时候,时不时就会想到河口的大浪。后来一年年过去,奶奶真的没事,我才知道奶奶说得一点都没错。她肯定不会有事的。
这就到了我十六岁这年。初中毕业马上要考高中了,我一定会考上。可有一天村头儿让我去一趟,我去了,见到了一个干部模样的人。那人问了我许多话,都是家庭情况,比如父母怎么没的,有没有其他亲戚。村头在一旁代我答话,说我出身好,也没什么复杂的社会关系,就这些话。那个人对我说:成,你回家听消息吧,暂时不要对别人讲。奶奶问我什么事?我说一点都不知道,反正不是上学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