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 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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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城市,有人把心思全花在打扮自己的庭院上了。他们种了很多菊花,等待这个秋天;还有玫瑰花,从夏天开到秋天;主要是蔷薇——它们是这座城市里惟一能够疯长的一种花。在吕擎那个小四合院里,逄琳照料的那丛玫瑰开得多么灿烂,浓香溢满了每一个角落。
我正和吕擎站在那棵老槐树下时,余泽背了一个鼓鼓囊囊的东西来了。我一看就知道那是一顶尼龙充气帐篷。余泽坐在旁边一声不吭,让我和吕擎看他的帐篷。一会儿阳子也来了。他很久没露面了,热汗涔涔,一进来就盯着那顶鲜艳的充气帐篷喊叫起来。我想阳子肯定是与余泽约好了。
吴敏进来倒茶,伸手抚摸着帐篷。她好像更重视它的质料。
吕擎和朋友们一直在准备一次远行,这事已经进行了多半年了。我问他们什么时候出发,吕擎说冬天吧,最好是冬天。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选择一个寒冷的季节。吕擎解释:“这样就可以把更多的东西穿在身上——随着往前走,春天就来了,天越来越暖和,我们就可以把它们一件件脱下来扔掉。要知道,背囊里要尽可能多带一些东西……”他们已经进入了非常具体的筹划阶段。吕擎甚至准备了地质锤、罗盘、指南针之类,还准备了一些方便食品。
吕擎在院子里试着给帐篷充气。余泽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就坐在旁边吸烟。吴敏和阳子都笑吟吟地看着吕擎,他们觉得有趣极了。我知道这可不仅仅是有趣;我从很早起就一个人在山里走过,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阳子说到了出发那天他要带上很多纸,归来时写生本上就会有绝对棒的东西……大家一块儿动手,把那架鲜艳的帐篷支在了槐树下。
刚刚搭好,逄琳就从屋里走出来。我们大家赶紧站起。她看看帐篷,又仰脸看看老槐树……
随着秋天的深入,好像有一种无声之声越来越急切——我知道那是催促之声,它在隐隐呼唤,呼唤我所有的朋友,也包括我自己。也许吕擎他们要先走一步了,但我知道这样遥远的跋涉不会是一次,也不会很快终止。
这些天满耳朵都是大学里的事情。校园里的抗议越闹越大,最后学生和老师不止一次涌到了大街口。起码有两个系停了课。最不祥的消息是,一度开始的校领导与学生的对话完全停止了。因为橡树路上个别人的强力支持,校园内的演讲和涌出校园的学生被全部禁止,并且作出了若干硬性规定。仅仅一个星期的时间,一度轰轰烈烈的抗议一下平息下来——这难以令人置信,却完全是真的。吕擎等人惊讶至极,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这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原来学校和有关方面除了大力施压,还对学生和教师中的一些人区别对待,尽可能加以分化。结果有的人乱咬一通,把所有责任全推到了其他人身上。一个在整个事件中表现得最为激烈、演讲让大家热血沸腾的人,却出乎意料地成为一个最疯狂的揭发者……
“那片林子最后怎么办?”我问吕擎。
“暂时没有答案。估计先放一放,最后还要落到李龟子他们一伙手里……”
我真不敢相信会是这样的结局。
吕擎说有人已经几次威胁辞退他了,那就不劳他们动手了。这次之所以要选择一个假期出发,那只是希望同行者更多一些——如果假期结束时有人还要继续走下去,那么旅途上就可以多一个伴;如果有人依恋那个城市,那就早些折回来。现在的吕擎已经下了决心,正抓紧时间准备行装,还想把出发的时间再提前一点。
梅子得知几个男人要走的消息有些迷惑。她不知道吕擎长期的愤懑,还以为这只是一时的冲动,不明白一次远足有什么意义——如果不是一次体育活动,不是自助旅游,那又是什么?我知道当然不是。但我不是吕擎,无法给她一个满意的回答。
随着时间的推移,吕擎变得越来越急切,几乎是再也不能等待……
这一天逼近了。余泽他们在频频出入那个四合院,还有莉莉。莉莉伴余泽一趟趟到吕擎这儿。吕擎谈起余泽和莉莉,还有那个加拿大留学生埃诺德,总是不以为然。他说:“世界上真有一把子浅薄的美女。”
吕擎很容易偏激。但说心里话,我也有点为余泽担心。像埃诺德这样不好好学习、专门搜集一些俏皮话和粗话的外国人,我也不喜欢。当然了,我也从中见过极其可爱的人,他们大半都睁着一双诚实的眼睛,绝对没有这种油腔滑调和自以为是的样子。我也觉得莉莉不太可靠。她那娇滴滴的、大惊小怪的样子,有可能伴随即将踏上艰苦远程的这一帮人吗?还有阳子,他刚跨进第二个学期,舍得走开吗?他总不能既做一个好学生,又要参与这次远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