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生三种(第2/10页)
一年后,这只狗还是死了,被邻居家投的耗子药毒死了。为此,伍娟把邻居家大骂了半天。邻居家的女人在村口叉着腰回骂:“真是奇了怪了,对人都不见得这么好过,平日里朝阳花似的见了人都不说话,对狗倒是亲。不就是一条狗,还要了你的命不成了,难不成我们家得死个人给你的狗偿命?”
伍娟从此以后再也不养动物,但是绝对见不得杀生,就连平日里看到小侄子在院子里捉青蛙踩蚂蚁的时候,她都会声色俱厉地跳到他面前说:“不许杀生,哪个动物都是一条命,你是命,它们就不是命了?”她一回头,嫂子正冷气森森地站在背后看着她,好像她儿子刚刚被伍娟虐待过了。
这个黄昏,伍娟正在清理小卖部里那些瓶瓶罐罐的时候,忽然听见门口一阵喧闹,一群人拥进了她家门口,裹在最中间的是她父亲伍自明。那团人挤在一起像枚奇怪的果实一样卡在门口,她远远地看着他们,忽然感觉似乎有一缕邪气正从那果核里散发出来。这邪气触到了她的鼻尖,然后咔嚓一声,碎了。
她慢慢地蹭过去,从人头的凹处往里一看,背上立刻就罩了一层阴森的感觉:她与一条蛇四目相对。人群围着的是一条蛇。在北方的村庄,蛇是比较少见的,最近大概是修下水管道的原因,把地下住的虫豸们都翻出来了。伍自明下地回来,从自己家门口出出进进几次都没有注意到墙上挂着一条蛇,偶尔一抬头,心里还纳闷墙上怎么突然别了一根树枝,刚伸手要去摘时,才发现那是条蛇。
伍自明与那条蛇静静地对视了两秒钟之后,他开始悄悄向后撤退。挪出十步开外之后见那条蛇还是没有反应,他开始撒腿跑,跑到邻居家的院子里借了一把锄头、一只笼子,这锄头和笼子又招引出了一大堆邻居。村里的娱乐向来就少,偶尔来一个生人都要被村里人左一眼右一眼地从生看到熟,何况是对一条蛇。这样惊心动魄的娱乐,人们自然更不能放过。
半月形的人群跟在伍自明后面,像站在戏台下看戏,都伸长脖子屏息看着那条蛇。不知那条蛇是被晒晕了还是怎么了,居然还挂在那里。伍自明蹑手蹑脚地把笼子放在地上,猛一锄头下去,正把那条蛇打到笼子里。笼子门关上了,人群这才轰的一声活过来,女人们一边惊恐地捂着嘴,一边拼了命地往前凑。小孩子们尖着脑袋钻进去,看一眼就尖叫着钻出来,然后又叫上两个小孩再次钻进去尖叫。这简直是一场全民娱乐。连刚下地的男人也纷纷围了上来。
“这是条草上飞吧。我看像,村里都多少年没见过草上飞了。草上飞可是毒蛇啊。”
“你看这脑袋是三角形的,是毒蛇,打死算了。”
“毒蛇?打死了就可惜了,还不如拿来泡酒。”
“对,还是泡酒的好,毒蛇酒治半身不遂最管用了,这村里光瘫子就好几个,吃喝拉撒全在炕上。泡上一坛蛇酒喝上两年,保管到老都瘫不了。”
“泡蛇酒是不是也得先把蛇打死了?”
“可不敢,听老人说泡蛇酒一定要用活蛇。现在还不能往酒里泡,现在还不知道蛇肚子里有多少脏东西,要把它关起来关上一个月,不能让它喝水、吃东西,就那么饿着,等它肚子里彻底空了再放进高粱酒里,一定要六十度的原浆酒。等着蛇泡在酒里吐了血死了,这样泡上两个月就差不多能喝了。”
一圈男人像判官似的七嘴八舌地裁定了这条蛇的归宿,就是用它泡酒。又因为这条蛇是在伍家的墙上发现的,就像伍家的藤上结出的南瓜一样,自然还是归伍家所有,所以,这条蛇就像收割下的庄稼一样被伍自明带回了自家院子。
伍自明看到伍娟过来了,很是得意地对她说:“娟儿啊,看到没,毒蛇。这一个月都不要给它吃喝,空上它一个月咱就拿它泡酒。”
他自恃逮到一条毒蛇真是千载难逢,就像不小心遇到了千年人参一样,又吩咐女儿给邻居倒水,让众人坐下来喝水慢慢参观。
伍娟没动,只是隔着人群静静地看着那条蛇。她从没有这样近距离地看过一条蛇,猛地看到这样一条寒光凛冽的蛇,简直像看到了一件刚出土的冷兵器。她不禁轻微地打了个寒战。在窄小的笼子里,这条蛇没有任何左突右撞的余地,便在众目睽睽下一圈圈地把自己叠起来,最后盘成了一张饼,这使它看起来忽然以一种奇怪的形式弱化了,连它身上携带的那种阴森巨大的气场也一寸寸坍塌了。一天中最后的光线涂抹在它的鳞片上,使它周身闪烁着一种金色的毛茸茸的光晕。她突然发现,蛇身上的花纹原来这么美丽,每一片六角形的鳞片都以不同的角度折射着阳光,这一缕一缕的阳光缀在一起时,竟给人一种璀璨的感觉,仿佛那是满身的珠玉。它身上的每一寸,虽然在曲折的诡异中带着杀气,却也称得上优雅。她一时都看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