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回 雨道奔忙可怜一路哭 火船赴难忽忆满江红(第2/3页)
太湖的汽车,停在旅馆外,还没有打发走,于是二人一同上车,驰上江边,桃枝道:“他醉了,醉得怎样了?”太湖道:“糊里糊涂,说话只管笑。”桃枝道:“我对不住他,他实在是伤心极了。我也伤……”她一个心字不曾说出,哭了起来。太湖道:“你不要哭呀。你见了他,是这个样子,他更难受。”桃枝道:“你让我在路上哭哭罢。哭够了,见了他,我就不哭了。”说着,两手带手绢捧着脸,只是呜呜咽咽的哭。好在马路上的雨,并不曾停止,她虽然哭,也不曾让人听见,只好由她了。汽车停了,太湖摇着她道:“到了,不要哭了。”太湖先跳下车,替桃枝张着布伞,目己穿了雨衣,在雨里走。桃枝拿了手绢,一面忙着擦眼泪,一面跟了太湖走。眼泪虽然是极力忍住,但是嗓子里面,依然硬咽着,直待上了轮船,走到十二号房舱门口,太湖跳脚道:“你还要哭吗?”桃枝这才站着,停了一会笑道:“行了。”
于是一推门走了进去,只见水村斜躺在一张铺上,一只手搭在小桌上,还捏了酒瓶。桃枝道:“水村,水村!你怎么了?”水村睁开眼睛,看一看,复又闭上,似乎是想什么事情似的,突然坐了起来,望着桃枝道:“你怎么来了?”说毕又躺了下去。桃枝回头,望着太湖道:“一个人作践身体,也不至于闹到这个样子。”于是也坐到铺上,一手挽了水村的肩膀,一手摸着他的胸,望了他道:“水村,你不是要我吗?我来了。”水村闭了眼,点点头。这时突然茶房一阵吆唤,送客的上岸啦,开船了。太湖道:“怎么办?上岸罢,快开船了。”桃枝道:“他这个样子,我能丢下他吗?”外面又喊道:“送客的上岸啦,开船了。”太湖道:“不要把我们带走了,小香在旅馆会急死的。”桃枝道:“你走罢,你去跟着你的爱人。”太湖道:“你呢?”桃枝站起来一顿脚道:“我身上还有几十块钱,我送他上南京了。”外面又喊道:“送客的上岸啦,快开船了。”桃枝道:“你走罢,你想,我忍心回去,把一个烂醉如泥的人,丢在这里吗?”说毕,用手一推,将太湖推出房门外,拍的一声,将门又关上了。太湖敲着门道:“再会了。”说毕,也就没了声音。
桃枝到了这时,倒觉得心里坦然了许多。看见桌上有茶壶,从从容容的倒了一杯茶喝,接着感到船身有些震动,已是开了船了。桃枝见水村很是沉醉,索性替他脱了西服,只让他穿了衬衫,把他的皮鞋袜了也脱了,将他的脚扶上铺去。然后在他身上检查了一遍,检出一张船票和几张钞票。在钞票中间,有一个小皮套子,里面似乎藏有什么东西。倒出来一看,却是自己一张小半身相片,背后用墨笔注了几行字道:“我所爱的,我精神所寄托的,我终身唯一的伴侣。”但是在墨水笔写字之下,又用钢笔注下几行小字了,这字是:“她不爱我又奈何?无从寄托了,是别人的伴侣了。”桃枝一见,心里不由一阵难过。见他衬衣口袋上,有自来水笔,就取了下来,反面已是没法写字了,将水村用钢笔写的字,一齐把它涂了。然后在正面相的旁边,添了一行字道:“水村爱我者永存,梅芬敬记。”又添了一行小字道:“相片和人,一齐永远赠给爱我者,年月日记于顺风舟上。”写好了,放进皮套里,搁到他的衬衣口袋里去。自己然后上帐房去补了一张房舱票,回来很安心的在房间里坐着。因为水村沉睡过去了,没有人谈话,自己劳碌了一天,这样夜深,也有些倦了,于是爬上高铺,睡着休息。那船身微微的震荡,正好把人送进睡乡,不知不觉,也就一睡了过去。
正睡酣熟之际,忽然一片人声喧哗起来,同时舱门外人的脚步声,异常的杂沓。桃枝被声音惊醒过来,心里正自诧异,怎么就会到了一个码头了?再仔细一听时,已经有了哭碱声,救命声,这决不是船靠码头的那种嘈杂情形,伸头向玻璃窗子外一看,星光之下,隐隐看到波浪闪动有光,分明还是在江心。然而船上的汽笛,已经呜呜呜,放出很长的声音。在人声哭喊中,倍觉得悲惨。这一定是船上出了事了,连忙在高铺上向下一跳,打开房门来,只见男女旅客,来往乱窜。桃枝抓着一个人问道:“怎么了?船上……”那人摔了手,向前跑道:“逃命罢,机器房着火了。”桃枝听着,心里卜突卜突乱跳,跟着人跑了一阵,却并不看到有什么火焰,倒是船舷上拖了几根吸水的皮带,船上的水手茶房们,一阵向前面跑。有人喊道;“不行了,烧到货舱了,货舱里是棉花。”桃枝听到水手都说不行,这是火已成灾了。接着,果然有些烟烘气,送入鼻子。房舱里还躺着一个呢,赶快要去把他叫醒,一同逃命。于是不要观察情形了,掉转身,就回向房舱去。不料心里一急,偏偏找不出原路,乱钻了一阵,已经看到船舷,冒出一阵一阵的红烟,这里没有下雨,倒是有些江风,风卷着红烟只管向上冒着,情形是格外的紧张了。桃枝突然转着身子,四周乱跑,逢人便问十二号房舱在什么地方,十二号房舱在什么地方?这些不住奔波的人,不是救火的,便是逃命的,那个管你十二号房舱。桃枝胡跑了一阵,找着一个茶房,抓住了他的手道:“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十二号房究竟在什么地方?”那个茶房望了她道:“你这是怎么了?你后面不就是十二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