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第一节
时间 抗战第四年之秋。
地点 重庆。
人物 赵庠琛老先生——六十岁。幼读孔孟之书,壮存济世之志。游宦二十年,老而隐退,每以未能尽展怀抱为憾,因以诗酒自娱。
赵老太太——庠琛之妻,五十八岁。佞佛好善,最恨空袭。儿女均已成人,而男未婚,女未嫁,自怨福薄,念佛愈切。
赵立真——庠琛之长子。专心学问,立志不婚,年已三十五六矣。
赵兴邦——庠琛的次子,有干才。抗战后,逃出家庭,服务军队。
赵素渊——庠琛的女儿。因系“老”女儿,故受全家宠爱,家教甚严,颇欲浪漫,而又不大敢。封海云——素渊的男友。漂亮,空洞,什么也会,什么也不会。
〔开幕:赵宅的客厅里。这是一间值得称赞的客厅。敌人四年来在重庆投了那么多的炸弹,可是始终没有一枚“正”打在此处的。屋瓦虽已飞走过几次,门窗屡被震落,但是这间屋子决心的抵抗毁灭。屋中的布置显示出些战时气象:壁上的灰黄色的对联,佛像,横幅(赵老先生手题:“耕读人家”),沉重而不甚舒适的椅凳,大而无当的桌子,和桌上的花瓶,水烟袋……都是属于赵老夫妇那一代的。假若没有别的东西窜入的话,这间屋子必定是古色古香的有它特具的风味。可是,因为旁边的屋子受炸弹震动较烈,于是属于立真与素渊这一代的物件,仿佛见空隙就钻进来似的,挤在了“古”物之间。带有镜子的衣柜,动植物的标本,鸟笼与兔笼——并且有活的鸟与白兔啊!和一些与赵老夫妇绝对没有关系的零七八碎儿,也都得到了存身之所。这,破坏了这间屋子原有的气象,使赵老先生颇为伤心,大家也都不好过。现在,赵素渊奉了父命,要把壁上的两个鸟笼摘走,以便匀出地方,挂上老先生新由小摊上获得的一幅“山水”。她不大热心这个工作。不来挂画吧,便是不遵父命。拿走鸟笼吧,又对不起大哥,大哥嘱托她给照料这些小鸟啊。她刚刚把笼子摘下一个,大哥匆匆的跑进来。
赵立真 素渊!你看看,又得了一件宝贝!(掏出一个小纸盒来)无意中的收获!你看看!
赵素渊 又是个什么可怕的毛毛虫?
赵立真 一个肚子和头都象毛虫的蜘蛛,在四川很不容易见到。你看看哪!
赵素渊 今天没心思看你的宝贝了!连这些笼子,爸爸还教搬出去呢,再弄些蜘蛛来,他老人家就得更不高兴了!
赵立真 怎么了?怎么了?爸爸又生了气?为什么呢?
赵素渊 为你,为我,为二哥!
赵立真 我知道我的罪过:不结婚,不作官,一天到晚净弄小鸟和毛毛虫!老二的罪名,我也知道。你有什么不对呢?
赵素渊 全是这个战争,全是这个战争!要不是这个战争,爸爸不会这么牢骚,二哥也不会偷偷跑出去,到前线打仗。我也不会,不会——
赵立真 不会什么?
赵素渊 不会遇见封海云!我,我不知道怎样才好!大哥,你好办。你抱定了主意,研究生物,只要炸弹不落在你的头上,你就有办法。
赵立真 科学要是昌明了,世界上就根本不会再有炸弹。我并不为自己的利益才藏躲在科学里去,而是要给这个不明白不清醒的人类去找出真理来;科学家都是这样。
赵素渊 不管怎么说吧,你总算有了办法。二哥呢,也有了办法。他死在前线呢,是以身报国;平安的回来呢,是光荣的凯旋;都是光明磊落的事!只有我,毫无办法!这里是囚牢,我飞不出去。为表示反抗,我只能,只能……
赵立真 浪漫一下!
赵素渊 大哥!
赵立真 我没有恶意!浪漫是生命延续的催生符,下自蝴蝶蜘蛛,上至人类,都天生来的晓得这回事。可是,渊妹,不要拿这个当作游戏,要长住了眼睛!
赵素渊 父母管教咱们是那么严,我没法不长住了眼睛,生怕伤了老人家们的心。同时,他们老人家越要以他们的眼睛当作我的眼睛,我就越想不用眼睛,而象没了头的苍蝇似的,乱撞一气!
赵立真 从一般的生物看来,乱撞一气的还很少,连青蛙和小黄鸟都不乱撞!小动物们都晓得“选择”伴侣!
赵素渊 大哥,你别拿这种话呕我成不成?我实在太痛苦了!我问你,你看封海云怎样?
赵立真 (蹲下去看刚被素渊摘下来的那个鸟笼)有食有水,干吗摘下来?
赵素渊 爸爸要挂画,匀地方!
赵立真 这年月还挂画?
赵素渊 爸爸也会说,这年月还养小兔小鸟?
赵立真 噢!那么说,我得让步。(立起来,去摘另一笼)没地方放,我就成天用手举着它们!(想把笼子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