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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母亲歇下了,涂自强去找到高中同学。他被采药折磨得满心不宁。他想要知道采药到底怎么样了。为何结婚怀了孩子,却是一脸的愁苦。同学在县文化馆上班。见到涂自强问采药,惊道,你不知道她的事?你一上大学就把人家甩了,班上女生都骂死你,你小子真不够意思。

涂自强苦笑一下,说是她要跟我分手的。

同学便惊愕,说她要跟你分手?她疯了?

涂自强说,她有她的想法。我也没办法。她到底怎么了?

同学叹息道,说她这又是何苦,跟了你将来去武汉,岂不是更好?

涂自强说,到底怎么回事啊?

同学说,她后来一心想来县里。就走了嫁人的路。她大姨给介绍了一个男人,说是家里很有钱。结果你猜是咋有钱了?在外面帮云南人开厂制毒品。没来得及结婚,先怀了人家的孩子,结果孩子还在肚子里,那男人却被抓走了。说是搞不好会枪毙哩。

涂自强大骇。说她怎么就这么糊涂呢?

同学说,想进城呀,一时就昏了头。好在这男人有套房子,政府见她怀着孩子,还没有没收。这几个月我们都在帮着她找门路,看看能不能把那房子留下来。就算没结婚证,可孩子是那男人的,那男人家的人也都认。

涂自强心里便有一种冲动,他说,我想去看看她,你觉得合适不?

同学便劝道,你就算啦,人家这么倒霉,你现在大学毕了业,留在武汉做事情,春风得意,她以为你去看她笑话哩。岂不是让她雪上加霜?

涂自强一想到采药的自尊,便默然。他知道,见到他,采药一定会更加受伤。

这一夜,涂自强一直做噩梦,梦里采药不是站在高楼顶要往下栽,就是站在悬崖边几欲掉下,而他永远都拉不到她的手,永远都惊呼不出声音来。整个梦中,他都在为采药焦急忙碌,但却一无所获。醒来时,他真的流泪了,不知是为采药,还是为自己。

经了一晚歇息,早上母亲精神好多了,便又坐车赶往武汉。但这一路母亲吐得更厉害,涂自强忙得不停,还要向一车的人解释和道歉。下午到武汉时,两人都快虚脱。

涂自强在镇上已经托同住的室友帮忙另租了房子。带着母亲,他不敢再坐汽车,便叫了一辆三轮,走走歇歇,晚上快九点才到住所。同住朋友已搬来涂自强的全部行李,开了门烧了热水正在那里等候。见涂自强说,不是傍晚到站,怎么现在才到?

涂自强忙说,我妈腿不好,又晕车,不敢让她再坐车。所以,我们乘三轮过来的,一路走走歇歇哩。

新租房距原先的合租屋相距不远。因不是合租,房租比原先贵了一倍有多。母亲腿脚不便,涂自强要求室内有厨房和厕所。这样费用便又高了一些。同住的朋友说,我们几个想帮你再砍砍价,但实在砍不下了。不要这间,也没更合适的。怎么住还是要交通方便一点吧?涂自强忙说是是是。

母亲坐在床边,晃着头四下看着,然后说,你在城里就住这点屋子?

涂自强说,嗯,原先更小。好几个人合着住哩。

母亲说,我儿,你不是读了大学吗?

涂自强说,大学出来还要苦一阵子,才有好日子过哩。妈,你跟着我也要吃点苦了,不过我会尽快让妈过好日子的。

母亲说,那你干吗不回去?咱家把房子重新一修,比这个可大多了。

涂自强说,待在家里哪有奔头呀?你看爸,苦了一辈子到死都没苦出头。在这里,苦上几年,买房买车,就能熬出头哩。

母亲哦了一声,似乎有点明白。

这一晚涂自强睡的地铺。他把床让给了母亲。没有被子,他就裹着大衣睡了一觉。他已想好,明天去买张折叠床和棉被,再去添置点生活用品,这样,他和母亲在这座城市就能过上正常日子。他一定要在这里安家,一定要让母亲自如地走在街上,像他在小街经常见到的那些大妈一样,拎着菜篮,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

秋天到来的时候,涂自强的日子终于稳定了下来。这期间,他找过无数工作。大的公司人满为患,他没有背景,学校牌子又不够硬,只要武大、华科的毕业生往那儿一站,他就会被挤到一边。小的公司则不稳定,不是老板容易翻脸,便是公司撑不下去。克扣或拖欠工钱的公司,他是无法待的。因他缺了钱,万万不行。他去广告公司当过策划,去保险公司做过推销,又去房地产公司做过文宣,还去电器商场送过货。有一段时间,他甚至给人上门安装空调。有一次,他去一家书城装空调,十来个衣着优雅的女人在那里做读书活动。一个中年女人慷慨激昂地批评眼下风气,说今日之青年,只知赚钱。就连那些大学毕业生也都说一嘴俗话,满身铜臭,没一点知识气。根本原因,就是读书少了。说得其他女人全都连声说是呀是呀,现在风气就是坏。年轻人没一点理想,活得像行尸走肉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