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第3/5页)

涂自强早上起来,又一次吐了血。但他已然不再惊慌。不就是个死吗?这算得了什么?慌又有何用?他照常去电脑城上班。照常按经理的调度做他所有的工作。脸上照常挂着他惯有的微笑。他不想让人知道他被判死刑,而且死期已然不远。

下午他破例提前回了家,母亲还没回来。他去买了菜,还买了点瘦肉。他不再有心思去看书,因为看书也没用了。他站在桌前,节奏缓慢地一根一根地择菜,然后又到公用厨房把菜洗净。天渐黑了,母亲还没有回来,他便又去淘米,自己开始煮饭炒菜。他做着这些时,便觉得自己的心与母亲靠得很近。

母亲这天回来得真是有点晚。但她的脸上却闪着红光,说话声音也似乎放大了一倍。母亲说她已经在外面吃过了。又说这家的法事办得相当热闹。希望自己死的时候,涂自强也给她这么办一场。涂自强不想听“死”这个字,因为这个字正紧贴着他的身影行走。

涂自强一个人吃饭,母亲依然叨叨地讲述她的见闻。涂自强突然说,妈,我们把老家的房子盖起来好不好?

母亲戛然停下她的絮叨,说你想回老家?

涂自强说,不是。我是觉得家里有房子还是踏实点。

母亲说,那就不用急。你眼下也不回去。盖好空在那里给老鼠住?

涂自强说,没准妈回家住一阵子呢?家里的地也都荒了。

母亲说,你在这,我回去做啥?你在哪我就在哪哩。你该不是嫌我了吧?

这个话题就谈不下去了。

时间仿佛加快了步子,眼看着就过去了一个多月。涂自强依然没有找到安置母亲的最佳办法。他跑了几家老人院,发现他所有的钱加起来都不够母亲在那里住三个月。他去民政局打听,像她母亲这样的老人政府能否助养,结果在民政局的办公楼里转了半天,不知该找哪个部门。问了几个人,回答客气而冷淡,他知道,他的寻找没有意义。他还去了妇联,也去了福利院,母亲没有伤残、又无病痛,并且还不算太老,似乎就应该自食其力。涂自强有点无奈了。

白天在外奔波,回来太累,涂自强多是躺在床上,漫想心思,并不想说话。他的心思沉重,几乎压垮他的心。母亲见他如此,道是他在外工作,实在辛苦劳累,便也不惊扰他。于是去莲溪寺的时间越来越多。或拜菩萨,或帮打杂。有时干脆住在那里。寺里的尼姑也与她熟了,拿她当自己人一样。

涂自强能感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弱,他的脸色也越来越差,他很担心被母亲看出问题。他每天的焦急根本不是自己的病痛,而是母亲怎么办?

有一天,涂自强替客户装电脑,正在莲溪寺附近。装完电脑出来,已是黄昏。沿着寺院的墙根走,香火味扑鼻而来。他突然心动,便踱步走了进去。

此时的香客皆已经走散,零落中倒更显一份清静。尼姑们着灰衫走来过去,忙着自己的事。涂自强想,住在这里,也是一份自在呀。

刚起此念,瞬间他有了一个想法,心突突地跳起。他径直找到住持。住持的老尼姑面色和蔼,声音平静如水。老尼姑问他何事。他便说出母亲的名字,自我介绍说他是她的儿子。老尼姑便面带微笑说,你母亲一心向佛,在这里抢着帮我们做事哩。

涂自强忙谢师父的照应,说话间身一倾斜,便在老尼姑面前跪倒。老尼姑略有诧异。说年轻人,你这是何故?

涂自强眼中噙泪,说师父,我正有一事要求您帮忙。

老尼姑见他满脸悲伤,又如此庄重,便伸手让他起来,正经请他坐在桌前。

涂自强便将自己的病情如实告诉了老尼姑,并说他活日不多,家中已无他人,母亲从此将成孤老。母亲一生笃信菩萨,跟着菩萨她便心安。希望莲溪寺能够收留母亲,由了她在这里打杂。寺里只需给她一张床管她一口饭即可。涂自强说到此,再次跪下,哀求道,您若同意,便是救我。如有来生,我定以命相报。

老尼姑被涂自强的话所惊住。她想了片刻,方说,我不晓得该怎么劝你。换了别人,多是不行。但你母亲,几个月来,也与我们相处得熟了。她敬菩萨的心,菩萨也知道。你尽可放宽心。不管寺里收与不收,老尼我会帮你照顾你的母亲。

涂自强眼泪便簌簌往下掉。老尼姑拉了他起身,叹气道,年轻人,生死有命。无论走在哪条路上,你都要好自为之。涂自强点点头。他抬起头,望着老尼姑平静的面孔,突觉浑身一轻,仿佛全身的重负让人卸下。

这天的晚上,涂自强跟母亲说,公司要派他到美国学习,不知母亲是否同意。母亲说,去美国?我能跟你一起去不?

涂自强便笑,说要在中国,妈你都可以跟着我,可是美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