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非笔记
世界杯是一个世界剧场,三十二个国家的球员在此上演他们的力量和速度,战术和技巧,胜利和失败;三十二个国家的球迷在此上演他们的脂肪和啤酒,狂热和汗水,欢乐和伤心。在这个为期一月的世界剧场里,踢球的和看球的,不分演员和观众,每个人都是自己人生旅途中的明星。
想想那些蜂拥而至的球迷,有的腰缠万贯,有的囊中羞涩;有疯狂的,有害羞的;有争吵打架的,有谈情说爱的;有男女老少,有美丑俊陋……人类有史以来所有的演出,剧院的、街头的、屋里的、床上的、政府里的、议会里的、飞机上的、轮船里的、火车和汽车里、战争与和平里、政治和经济里……都会改头换面集中到这个世界剧场上。
可是随着赛事的推进,球迷就会逐渐离去,到了半决赛和决赛的时候,五彩缤纷的球迷逐渐趋向单一。这就是我为什么欣然挑选中间十天的理由,我可以感受到大规模的球迷的喜怒哀乐。在小组赛结束和十六强赛开始之时,想想约翰内斯堡或者开普敦的机场吧,伤心的球迷成群结队地进去,欢乐的球迷源源不断地出来。
我经历如此漫长的旅途,来到六月的南非,我想看到的不只是激进或者保守的比赛,我还想看到三十二面国旗如何在不同肤色、不同年龄和不同性别的脸上波动,看到不同风格的奇装异服……我还想听听不同语言的脏话,有可能还会学到一些。人就是这么奇怪,冠冕堂皇的语言学起来累死,可是脏话一学就会。
二○一○年六月十九日
今天我第一次在南非的土地上醒来,昨天是在南非的天空里醒来。
前天从北京飞往法兰克福的航班上,机长已经广播告诉我们,阿根廷四比一战胜韩国。到达法兰克福后,我给人短信,询问马拉多纳身穿什么服装出现在赛场,回答还是那套西装。看来马拉多纳西装革履的模样会持续到离开南非,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离开?
六天前在电视里看到马拉多纳西装革履出现在赛场时,感觉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这家伙留起胡子后总让我联想起宁波街头的犀利哥,当然是吃了过多烤肉的阿根廷犀利哥。我希望阿根廷进入决赛,因为我想看到马拉多纳向着草地俯冲的情景,尤其是身穿名贵西服的俯冲情景。贝利和贝肯鲍尔是不会做出这种有失身份的动作,这家伙一切皆有可能。
普拉蒂尼说马拉多纳是好球员不是好教练。马拉多纳是阿根廷球员的偶像,多年来一直生活在人们的恭维里,却很少恭维别人,除非是格瓦拉或卡斯特罗。现在他使劲恭维自己的球员,让他们心花怒放地去踢球。若能踢到第七场,他会把多年享受到的恭维全部奉献给球员。其他教练没有这个优势。
贝利说马拉多纳执教阿根廷只是为了挣点钱过日子。马拉多纳以前说过贝利为了钱什么事都愿意做。我上个月在马德里街头时,看到这两人在一幅巨大广告上亲热地玩桌式足球赛,旁边站着小字辈的齐达内。好像是路易·威登的广告。这两代球王分开挣钱时互相嘲讽,一起挣钱时看上去亲密无间。
在法兰克福登机前,看了法国队输给墨西哥队的比赛。昨天驱车前往太阳城时,在中途一个加油站看到德国队输了,晚上英格兰队迎来了第二场平局。非洲大陆正在持续散发出诡异的气息,他们自己的球队同样表现欠缺。
这里一天温差很大。我穿上带来的棉衣去太阳城,阿来没有带棉衣,倒是戴上一顶去年在瑞士登雪山时买的棉帽。我问他不冷吗,他指指自己头上的棉帽说不冷。中午在阳光下很热,我脱去棉衣,他反而戴上了棉帽,起到遮阳作用。这家伙也有些诡异,与非洲大陆的诡异十分和谐。
晚上,一条惊人的新闻迎接我:朝鲜队有四名球员逃跑。对此,朝鲜队姗姗来迟的回答倒是胸有成竹:让记者们在比赛时自己去清点人数。西方媒体经常无中生有和捕风捉影,这一点我早已了解,可是我仍然扪心自问:如果我是一个朝鲜国民,我会逃跑吗?我无法确定。我能够确定的是爱国主义是爱自己的祖国,不是去热爱一个人或者一小撮人。
二○一○年六月二十日
在南非我感受到什么叫广袤的大地,不是一望无际的平坦,而是不断起伏的扩展。葵林、仙人掌、灌木和树木成群结队地出现在视野里,有时它们又是孤独地形影相吊。金矿和煤矿相隔不远,焚烧野草的黑烟与火力发电的白烟在远处同时飘升……在变化多端的大地上,我感到最迷人的是向前延伸的道路,神秘又悲壮。
二○一○年六月二十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