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你扔到外国大马路上去他决定要动手扭转局面

于是,他决定要动手扭转这局面。他出门的时候让范妮知道,而回家的时候轻手轻脚进门,他希望看到,范妮独自在家的时候,根本就是个正常人。那时候,他就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戳穿她的花样。他就说:“游戏结束了。”但是,他蹑手蹑脚发现的情形,却是范妮的眼神都散了,你看着她,可是吃不准她到底在看什么地方。鲁吓得伸手去范妮的眼前晃,想抓住她的注意力。果然,鲁看到范妮的眼神又渐渐聚了起来。她将脸向鲁凑过来,细细地看着他的脸,象看蚂蚁那么仔细。然后,她象耳语似地说:“你是鲁.卡撒特啊,你的眼睛真的太蓝了,真的太蓝了。”

“是啊,我知道,你喜欢我眼睛的颜色。”鲁说。他回想起范妮说过的话。她是他这一生中遇到过的最爱他外表的女人,这种他从来没有期望过的带着崇拜的爱,曾经让他心里得到过极大的满足。鲁心里的怨气悄悄被那种满足带来的幸福感所覆盖,在范妮身边,如果没有猜疑的话,鲁总是被范妮的崇拜所吸引,虽然有时也会觉得乏味。他轻轻捏了捏范妮的肩膀,问,“你今天感觉好吗?”

范妮过了好一会,才说:“算是好吧。”接着,她脸上闪过鲁熟悉的倔强,“我还不错。”她强调说。

这时,鲁发现范妮在屋角放了一个黑色的垃圾袋,里面堆了不少东西。他定睛一看,发现那里面都是用过的卫生巾,还有穿脏的内裤。内裤上的血已经干了,微微发着乌。他装做没有看到,但心里震了一下。要是范妮把它们丢到他们合用的垃圾箱里,鲁就会去倒干净,也会发现这些妇女用品。但是范妮将它们藏在自己房间里。鲁在那些已经干了的血迹上,突然感受到范妮的痛楚和自尊,以及捉襟见肘的处境。

借着心里的怜悯,鲁张开胳膊,想要拥抱范妮,但范妮闪开了。

范妮还是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喷泉的水声象雷声一样在她的枕上轰鸣。开始她以为还是时差的问题,后来,范妮在一个夜里突然意识到,可能自己的神经出了问题。她想起来贝贝当年在发病前,也对维尼叔叔抱怨过,自己整夜整夜不能睡,吃不下东西。那时,维尼叔叔还说,要到红房子西餐馆去弄一客红汤来,为贝贝开胃口。范妮突然就意识到,自己的样子跟贝贝当年的情况一样。一想到贝贝,范妮几乎立刻就肯定,自己也出问题了。

恐惧象一阵风一样掠过范妮的心,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可是,她马上就感到紧绷的全身“呼”地一轻,她终于发现了自己的逃路。要是自己连神智都不清楚了,谁还能来要求自己怎样怎样,谁还能来追究自己怎样怎样。一切就都交给别人处理了。范妮想起了英国电影里的奥菲丽欧,王子的情人,她疯了以后,每天只要拿着个花环走来走去,然后躺在飘满了花瓣的溪流里,顺流而下。这是一个容易对付的结局。老实说,范妮没觉得现在有什么不好的,她不吃东西,可是也不饿,她睡不着,可是也不困。头是很痛,好象什么东西要从里面破墙而出,这让她有点害怕,但是却不惊慌。反而,在注意力完全不能集中的时候,人象云一样漂浮着,范妮终于体会到了放任自流的轻松。

鲁本来认为范妮会渐渐恢复原状,在她被明确告知他不会买她的帐以后。鲁有好几次明确地表达过,在心里,他都觉得自己太粗鲁了,但是他认为自己必须发出明白无误的信号,所以还是这样做了。但是效果几乎没有。范妮的动作却越来越慢,好象梦游一样。她仍旧散着眼神,不停地自言自语,描述自己见到的每一件东西。直到有一天,范妮不停地说了几个小时,说得嘴唇上干起了一层皮,皱了起来,然后又裂开,出了血,可还不停嘴。鲁耐着性子去听范妮的悄悄话,这时他发现,她说的都是幻觉。她说喷泉上起火了,消防车来救火,但是没有用,火越来越大。又说简妮到飞机场几个小时了,怎么不到家,好象是迷路了,该去警察局报失。好象范妮讨厌简妮这个人,她也学着鲁的口气,再三抱怨说Always problems,就象鲁有时抱怨范妮那样。鲁害怕地望着范妮流血的嘴唇,干裂的伤口刚刚结上,又被拉裂开来,鲁看着,都觉得痛,但范妮就是停不下嘴来。这时,鲁终于想到电影里见到过的那些女精神病患者,范妮的行为和她们简直太象了。鲁这时才意识到,也许范妮的精神真的出了问题。

鲁陪范妮去看精神科医生。对范妮的诊断花了很多时间,因为精神科医生让范妮做一些判断忧郁症的测试表,但是范妮有不少英文词都看不懂,得靠鲁给她解释。鲁借着这个特殊的时刻,真正走进了范妮的心里。他才知道,范妮认为自己活在这世界上没有意义,没有价值,她原来是个自卑的人,所以做出自尊的样子。而且,她是一个没有归宿感的人。鲁的心痛了一下,那时,他体会到自己和范妮在精神上秘密的连接,这种精神上的连接在他们那种被身体欲望和猜忌的干扰的关系中若隐若现,但终于不曾消失过。因为他自己也是一个没有归宿感的人。他怜惜地看着范妮的脸,她的嘴肿了,嘴唇裂得不成样子,脸也因为失去了神智而变得特别无辜和无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