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最后的历险记

我回到戴城就发烧了,烧到四十度,我爸爸和杨一在大雪纷飞之夜把我扛到医院里,查出来是肺炎。我住了一个礼拜的医院,那家医院就是老丁去世的地方。烧退了以后,我觉得浑身无力,连走路都困难,后来才慢慢恢复过来。有天下午,我趁着比较暖和的时候,到老丁生前住过的病房里去转了转,那里依旧安静,窗外的树木已经掉光了叶子,对面的红色屋顶是纯白的,积了一层雪,也没有化掉。惟独阳光照在床头柜上,一如我当初所见到的情景。

李霞来找过我,说工厂里损失很重,不过总算没有把电闸拉下来,农民工也没有冲进生产区,他们仅仅只是砸了办公大楼,哄抢了一些东西,打了一些人。比较悲惨的是车间主任刘福,他在逃跑的而事后掉进了一个粪缸里,粪缸已经结冰了,他就在冰面上摔断了大腿骨。

李霞还说,厂里体念我一个实习生,如此搏命,以一当百,又搞出了肺炎,所以特殊照顾,我可以一直歇着,直到毕业。我谢谢她照顾我,仅仅是谢她,没有谢厂里。后来我说,我的摩托车还在厂里,哪天去开回来。李霞说,那车被砸烂了,现在扔在仓库里。我想了想,我没钱去修那车,暂且就扔在仓库里吧。

出院以后,我还要每天去卫生所打针,打得我的屁股像草莓一样。得了肺炎,我成了个老人,一直咳嗽,气喘不过来,香烟也不能抽了。我每天呆在家里,只有打针时才出门。有一天,我独自在卫生所的走廊里坐着,屁股上又酸又痛,我在发呆,回忆自己发烧的时候,梦见小齐独自去往莫镇,怀里抱着文森特。那女孩儿和那只猫,踏上了她们的旅程。我非常伤感。后来看见大门口急冲冲地跑进来一伙人,为首的一个,大眼睛,眉毛立着,是个女孩儿。我认出来了,是曾园。后面几个小混混搀着个血人,大声喊:“让开让开!”我坐在走廊椅子上瞄了一下,没什么大问题,只是脑袋被敲开了。血人还在喊:“我操你妈!我砍了你!我砍了你!”我认出来了,这个人是虾皮。

把虾皮送进去之后,曾园在走廊里踱来踱去,根本没发现我。我也懒得喊她,伸出脚绊了她一下,曾园趔趄着骂道:“操你妈!找死啊!”后来发现是我,她照着我膝盖上踢了一脚,说:“你不是死到莫镇去了吗?”

我虚弱地说:“别这么野蛮,好不好?前阵子你还挺温柔的。”

曾园说:“你他妈的,这种时候来惹我,你好死不死。”

我问她到底怎么了。她说,下午他们去纺织厂的俱乐部溜旱冰,结果遇到几个小混混调戏她,就打了起来。虾皮非常勇猛,可惜实力太差,旱冰场 也找不到任何可供行凶的武器,反而是对方比较凶悍,以铁栏杆为武器,将虾皮的脑袋往上面撞,这种效果跟拿起铁棍敲脑袋其实是一样的。哐哐几下之后,虾皮头破血流,被送到这里来。

我嘲笑地说:“你就算要找保镖,也应该找我这样的,怎么能让虾皮去送死呢?”曾园说:“你他妈的说什么风凉话?你怎么半死不活的?”我说:“我得肺炎啦,会传染的。”曾园说:“怪不得你没去莫镇。肺炎啊,傻逼,不知道戴个口罩?”

这妞脾气太大了,我跟她没法说话。后来我站起来,瘸着腿往外走。曾园说:“那条狗腿怎么回事?也给人打了?”我大怒,说:“打针打出来的!”曾园哈哈大笑,说:“你瞧瞧你这个倒霉样。”

我气坏了,从玻璃窗里照见自己,确实很怂,半佝着的腰,身体是斜的,脸上还带着点浮肿,走路的样子像个前线退下来的溃兵。我从前很帅,走路一阵风,说话一串炮。现在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这也没办法,人都会老,只是我老的比较突然。

我转回头问曾园:“你有没有什么工作可以介绍给我?”

曾园说:“干吗?”

我说:“想挣点盘缠。”

曾园说:“去哪里啊?”

“这不用你管,我就要挣钱。”

“你要是想去看于小齐,我可以借钱给你。”

“不要你的钱。”我说。

曾园说:“你还挺臭的,这样吧,我爸爸的大酒楼里缺跑堂的,你可以来试试看。一个月两百块钱,够不错了吧?我再给你加一百,三百。不过你得把肺痨先治好,我们那里可不许传染病人进来。”

我说:“你也要去治治耳朵,我是肺炎,不是肺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