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白衣飘飘(第3/8页)
我装不上水泵,老牛逼并没骂我,而是安慰我说,这个铁棚子里有一大半的机修钳工都不会修水泵,只会拧螺丝,所以不用太担心,有机械天赋的人本来就不多,如果要求每个钳工都得有一副这样的大脑,世界上的钳丁肯定就像外科医生一样值钱。说完,他把我手头上的零件又扔到了废品堆里。
老牛逼说,做钳工很简单,对于泵房的老阿姨来说,只要你给她换上一个会转的水泵,她就会很舒服很满足,谁管你能不能修好那个坏泵呢?
那一年老牛逼六十岁,已经过了机修钳工的黄金年龄。比如,一个机修钳工需要有较强的臂力,才能拧开那些生锈的螺丝,但老牛逼的手臂上,肌肉已经看不见几块,全是松松垮垮挂下来的脂肪。又比如,机修钳工需要有很好的视力,而老牛逼已经戴上了老花眼镜。更要命的是,他的记性一天不如一天,对于那些复杂的水泵,有时候连他自己也装不起来了。
老牛逼告诉我一个故事,说他三年前曾经带过一个徒弟,这徒弟是一个机械白痴,不但不会修水泵,连拆水泵都不会,连拧螺丝都不会,他他妈的是用兰花指捏起扳手拧螺丝的,那样子好像是在给水泵做马杀鸡。老牛逼看不顺眼,一巴掌掀过去,立刻把他揍得嘤嘤地哭,样子十分可怜。老牛逼最烦别人哭,呵斥不住,三五十个巴掌飞过去。后来泵房的姿色阿姨们看不下去了,纷纷数落老牛逼,说他虐童。老阿姨的意见在老牛逼那里具有决定性的作用,何况他并不是个虐待狂,更不是屁精虐待狂。老牛逼对徒弟说:我不打你了,但你也别用兰花指拧螺丝,行不行?兰花指实在太给老牛逼丢脸了。过了几天。奇迹发生了,徒弟背着一把吉他来向他告别,还在钳工班里弹了一曲,最后向大家挥了挥他那只连鸡都掐不死的兰花手,从此南下深圳,做起了流浪歌手。
老牛逼叹了口气说,从前他也会拉二胡,在二胡和钳工之间选择了后者,假如他当初坚持拉二胡,现在至少也是在工会里做个小干事了,说不定还能去文化馆混混。他说,修水泵很无趣的,什么傻子不会拧螺丝啊?如果说修水泵很牛逼,这是一句谎话,只能用来骗骗车间主任和姿色阿姨。假如你真的因为想打车间主任而去学修水泵,那简直是本末倒置,你应该去做黑社会才对。
说实话,我很羡慕那个兰花指,他虽然没有机械天赋,但却有乐器天赋,最重要的是,他找到了自己的天赋。我呢?我蹲在钳工班的铁皮屋顶下,只能证明自己没有机械天赋,但却不知道自己的天赋在哪里。这很悲哀。我想,假如我的天赋是杀手,那该怎么办?马上杀一个人,来证明自己?假如我的天赋是作家,那就更恐怖,比杀人还复杂,难怪那么多作家都选择了自杀。
我经常躺在钳工班的简易躺椅上胡思乱想,所谓的躺椅,就是用几个人造革坐垫拼起来的椅子,可以舒服地靠在上面。天气好像渐渐凉了起来,铁皮房子里的温度有所下降,躺在漏风的地方觉得很舒服。这时候,职大的理想就离我远去,像云朵消散在天空中。我想起那个白裙子姑娘,我很想找到她,姑娘和大学不一样,姑娘在我二十岁的时候是一个结,难以消散,永远散发着刺鼻的味道。
有一年,张小尹拿着一张报纸给我看,说中国的啤酒里含有甲醛。她问我,什么是甲醛。我说甲醛啊,那东西我熟,甲醛用于油漆纺织造纸,家里装修的那股怪味道就是甲醛,能把蟑螂都熏死。其实就是医学院里泡死人的福尔马林,可是这玩意怎么会跑到啤酒里去了呢?据我所知,甲醛超标会使人身上起疹子、肝脏坏死、肾脏衰竭,男的阳痿,女的停经,非常可怕。
张小尹说:“他们全是奸商。你以后少喝点啤酒,当心阳痿。”
好吧,我说,我是在瞎掰。我曾经和甲醛亲密接触过,我用身体证明它不会使人阳痿。
我对张小尹说,糖精厂不只生产糖精,还生产甲醛、化肥和胶水。另外,很多化工原料,盐酸、硫酸、甲醇、亚硝酸钠,这些我都接触过,没有一样是好东西。我年轻的时候说,这些化学品全是狗屎,甲醛是狗屎之王。
我爸爸说过,没有糖精的世界是不可想象的。我烦透了糖精,他就教育我说:“糖精是食品添加剂,你小时候那么爱吃冰棍,那里面其实不是白糖,是糖精。你不能喜欢冰棍却讨厌糖精。”他又说,”甲醛是重要的工业原料,做家具、做布料都少不了它。你怎么可以说甲醛是狗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