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蓝屏了(第2/4页)

母亲打电话给我说,这是父亲的一些遗物,她那儿不能放了,只能寄给我保存。考虑到我快要毕业了,找工作租房子,一个小小的邮包放在我这儿应该不是很麻烦的事。

可以,就这样。

邮包到手时,发现用封箱带绑得严严实实,抱在怀里并不重。纸箱顶着我的锁骨,想起十六岁那年抱着父亲的骨灰盒去墓地的情景,骨灰盒也是顶着我的锁骨,也是有很多人在阴影浓重的地方站立着。一路上我用口哨欧着Radiohead的“cre印”,不成调门。

回到寝室里,老星和亮亮还没回来。我用一把锋利的美工刀剖开纸箱,熟练简洁如屠夫。嚓的一声,往日岁月浓缩于一堆物件并以碎片的形式袒呈在我眼前。

父亲的眼镜盒子,一张带有镜框的全家合影,老式打火机,烟嘴,钢笔,一本已经遗落了很多藏品的集邮册,一张公交月票,父亲的各类奖状……最后是一本薄薄的影集。影集像是一群乌合之众的首脑,埋伏在箱底,在故事高潮时忽然出现。我点起一根烟,伸手将影集取出来,一如从河中捞起片片浮萍。在这本影集中,三口之家所有的过往都容纳于此,活生生的日子崩解为图片,锁定在当时的某一个场景下。忘记是谁说过的,“惟有通过碎片,我才能无限地接近于死者。”正是这样。

我一边抽烟一边回忆往事,不料十分钟后,没等我看完影集,亮亮和老星开门进来。亮亮扛着两箱啤酒,老星抱着一个白色的泡沫塑料盒子,扎着粉红色的丝带,我知道这是要给齐娜过生日了,匆匆地将手里的物件收拢,放回纸箱里,又把纸箱放到床上。

齐娜穿着一件红色大衣,笑吟吟走进来。

“这就是你们去血拚的结果?”我歪在床上,指着大衣问老星。

老星说:“花了九百块!我已经破产啦。”

这时是五点半,天还没黑,齐娜嚷饿,并且迫不及待想看看生日蛋糕的款式。外面寝室也涌进来好多人,都嚷着要吃蛋糕。我说天黑了蛋糕上点蜡烛更浪漫一些,齐娜没这个耐心,从我床上拿起美工刀,把蛋糕盒上的粉红色丝带割断了。十几个男的围着齐娜一个女的,这种待遇绝非每个女生都能享受到的,大概只有齐娜才那么招人喜欢。盒子打开,齐娜看着蛋糕上裱着的字,彻底傻眼,剩下老星一个人在旁边诡笑,片刻之后是哄堂大笑。

那个提拉米苏六英寸蛋糕上裱着:天上人间,金碧辉煌。

齐娜揪住老星的领子问:“这他妈的什么意思?”

亮亮说:“他恭祝你毕业之前的最后一个生日快乐,从此你小姐荣升妈妈桑,又大了一岁,就是这个意思……”一群人七手八脚给她点蜡烛,外面还有人挤进来说要吃蛋糕,并且听见呲呲的开啤酒瓶的声音。齐娜又住老星的脖子一通乱打,他们开始唱生日歌:“猪你生日快乐——”

齐娜招呼我们:“吃蛋糕。”反手拿起塑料刀子,一刀插在蛋糕的正中央。

“蜡烛还没吹呢!”一群人大喊起来。

由于人太多,分到手里的蛋糕,其角度比埃菲尔铁塔的塔尖强不了多少。我偷偷挤开人群,拎着饭盆去食堂打饭,临走前让亮亮留几瓶啤酒给我。

外面竟然又下雨了。

一楼的宿管处排起长队,都是在等用电话的。仅有的那台电话机牵着一溜男生,个个都叼着烟,其中有几个都拿着手机在皱眉头。我问他们出了什么事,他们说也没什么,下午开始移动信号全都没了。通话也好,短信也好,全都发不出去。问我怎么样,我说我没有手机。这世界上需要随时随地与我通话的人已经不存在了。

外面的雨下得人的心都凉了,这是周末,好不容易等到一个晴天,晚上又下雨。这无疑是充满困惑的一天。

我去食堂吃饭,独自在角落里坐着,尽管毫无食欲还是勉强吃了几口。小白从对面走来和我打招呼。

“好久不见。”

“你心情不错嘛,”我说,“斜眼男生没把你怎么样吧?”

“你这个人真是不说好话,什么时候学会的这一套?”小白坐下,盘子里只有一点青菜和两片豆腐干,看上去很好养活的样子。“找到工作了吗?”她问我。

“没有。”我说,“前几天有个同学让我去跟他合伙做生意,你猜什么生意?”

“猜不出来,直接说嘛。”

“花鸟市场摆摊卖金花鼠。”我忍着笑说。

“你去了吗?”

“我不想天天看着金花鼠交配。那玩意儿一年能交配出好几十个。”

小白翻了个白眼说:“我在吃饭哪!说这个!”每回我和她开玩笑的时候,心里都不好受,但我仍必须坚持着将玩笑开完,她也一样。我再次想到了斜眼男生,想提醒小白当心点,那天在杞人便利店前面遇到的男孩给我留下了很不好的印象。但我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真说出来怕是会吓坏了她。下雨天的周末说些什么不好呢,哪怕虚情假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