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毕业
老星走了,把手提电脑留给我。我在电脑前面把八个声频文件又依次听了一遍,很难想象当时的场面,那只有声音而缺乏画面的景象在我的脑海中形成了一个类似宇宙黑洞的东西,存在,可以判断,可以描述,却无法真正进入其中。
电脑里还有其他文件,老星的毕业论文,简历,照片,大量的流行歌曲,还有一张完整拷贝进去的Radiohead精选集,我知道他不爱听摇滚,这张唱片最早是我推荐给齐娜的,齐娜视若至宝。我挑了一首“creep”,选了重复播放,插上耳机,一边听歌,一边浏览他文件夹里的照片。有一部分是数码相机拍的,还有一部分是胶卷冲印出来后扫描录入,每一张照片上。都有一个齐娜。
小广东杀死齐娜唯一的原因是,她开启了他的电脑,拷走了一套客户资料。她不是在事后被发觉的,而是当时就被发觉,他跟着她,看到她来到男生宿舍楼下把我叫了下来,并交付了一张软盘给我。
齐娜说过要和我一起去祭猫,最后不欢而散,她错误地选择了小广东。不过,这也许不是什么太严重的错误,因为照小广东的说法他迟早都要杀她,他用了一个很古怪的词:背叛。与此同时老星在声频中嘲笑道:“你一定是想起你的前任女友了吧?听说她出国以后你把她的猫煮来吃了。”
小广东说,他很清楚齐娜并不爱他,只是为了一份好工作罢了,他不喜欢被女人利用的感觉,当然他也得到了补偿,他睡了她。但他不能容忍任何女人调走他的客户资料。
为了这句话,他失去了第二根手指。
MEC的工作也是他介绍给齐娜的,齐娜接受了,面试很顺利,一份行政助理的工作看上去还可以,至少,看上去没有被他白白地睡过。第一天去上班,她约了他下午去祭猫。那地方他去过,觉得还不错,周围是树林,没有人,一侧是铁道和荒草。他决定在那里动手,不过有一件事他没料到:齐娜竟然在旅馆里逗留了片刻。她告诉小广东,自己把衣服什么的放在旅馆里了,等会儿回去拿。小广东问她,旅馆那个朋友知不知道她约了他一起来这儿。她说不知道。于是他决定动手。她连喊都没喊出来就倒下了。
他说自己用的是一把很普通的榔头,木柄已经被磨得发亮,锤头部分都生锈了。选择锤子作为凶器,是因为学校里不久前刚发生过一起敲头案,看上去会更像是连环杀人案。干完之后他本来想把她的尸体再拖到别处,破坏现场,制造一些假象,但想到她在旅馆里的朋友有可能会出来找她,这让他担心,于是就抛下尸体走了。他去了市区,买了一张电影票,票根一直存在钱包里。
凶器,衣服,鞋子,包括齐娜的手机(这一点似乎被所有人遗忘了),都扔到了河里。
老星说:“你他妈的就为了这点事情,竟然杀了她?”
小广东说:“我是个有点古怪的人。”
在老星离开之前,我问他:“你把小广东放走,就是为了让他来杀我吗?”
“也不完全是,”他说,“我说你缺乏编程的思维,不是没道理的。你想明白了吗?如果我杀了他,我就会因为谋杀而被捕,最起码死缓;如果我把他扭送公安机关,或者他投案自首,我就是故意伤害罪,而且是重伤,判十年是没有问题的。我唯一的选择就是放他走,然后,把这个游戏继续玩下去。”
“你把你的疑点告诉警察,警察也能审出来。”
老星说:“我急于知道答案。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是小广东干的,这不是你那种狗屁犯罪学知识能解决的问题,必须靠直觉,或者更准确地说,是预判能力。”
“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不是他干的,你这一钳子下去是什么后果?”
“那就当是为齐娜挽回一点名誉吧,毕竟她为了找一份工作而出卖了自己,最后竟然还没能如愿以偿。实话说,假如小广东不是凶手,那么昨天晚上他被掰下的绝不止四根手指。”老星微笑着用食指敲敲自己的脑袋,“你太高估我的理智了,你难道看不出我也是个变态吗?”
我继续看照片。
电脑里存着齐娜大学时期的若干次留影,有她抱着钾肥坐在牌桌前的,有手上裹着纱布在操场上的,有生日那天在蛋糕前面吆五喝六的,像一部微型的电影,充满了伤感,充满了可以呼吸的空气。我像是途经宇宙黑洞的时空旅人又回到了地球,在这些照片中,一百年轻易地过去了。
该往何处去?我想那个梦是做反了。梦里的齐娜告诉我,追凶将是我后半生的命运,而现实是我被老星拖进了一个悖反的陷阱,我将被凶手追杀,后半辈子恐怕永无宁日。程序就是这么设计的,诚如老星所说,我不具备编程的思维,我是一个使用程序的人,某种程度上就是程序的奴隶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