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人(第2/3页)
我给你说一下我的工作时间表:
上午 7:40-9:50,工作
9:50-10:00,休息
10:00-12:00,工作
中午 12:00-13:00,吃饭
下午 13:00-16:20,工作
16:20-17:20,吃饭
晚上 17:20-19:40,加班
加班费是基本工资小时的1.5倍,法定假日是两倍。所以,厂里更愿意大家在平时加班,而不愿意在双休日加班。早晨六点半多,就得起来洗漱收拾、吃饭,在厂里的十二个多小时,除了吃饭时间可以和同事聊聊天,根本没有机会说话。工厂根本就不鼓励工人之间相互来往,那样会降低效率。
管理非常严,富士康走的就是军事化管理。保安队就相当于特务连,你说的那个保安队长就相当于特务连连长。厂里一般人管不了他们,权力非常大。不知道他们归谁管?要是逮住工人违规或偷东西,可以随时打工人。一般是拉到没有视频监视的地儿,狠揍一顿,拍拍屁股就走了。你有啥办法?找谁去告状?谁给你证明?只有吃个哑巴亏了。
(富士康的跳楼事件你知道吗?你是怎么想这个事的?)
知道,咋能不知道?就是一个厂里的,还刚听说跳一个,可又跳一个,把人吓得心里一凉一凉的。好像跳下去还挺轻松的。我们宿舍前后栏杆、窗户都挂着一层铁丝网,把宿舍变成全封闭式的空间。有啥用?想死谁也挡不住。死了不止十几个,我在那边的时候都至少超过二十个人了。
不知道他们咋想的,太压抑了,受不了吧。待的时间长了,真要死人。人都被机器控制了,不过这些人自己肯定也有些问题。有些娃儿们傻,以为跳楼,会给他赔钱。命没有了,要钱干啥。
我肯定不跳,大不了走。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从富士康出来后,在咱们家里歇俩月,在郑州歇俩月。后来看卖纯净水生意不错,就去给人家送水,也不行。又去房地产公司卖房子,干销售,干三四个月,一套也没卖出去。最后连生活费都没有了,就去找我二哥了。想着在他那儿挣个生活费再说。我在他们公司干施工员,就是监督施工,也有具体技术,像放线啥的。一个月五六百块钱。楼盖起来,一年时间,我也差不多都会了。才开始怕人家说闲话,说我二哥开后门,就藏着掖着,不让人家知道咱这关系。后来他们经理也知道了,说我干得不错,把工资涨了,快两千元了。
工资也不高,但比以前强多了,将来可以考个二级建造师,还算有个希望。
与我的强烈好奇相反,梁平不愿过多地谈他在富士康的生活,他觉得那段生活枯燥无味,无话可说,他也特别鄙视那些跳楼自杀的人。梁平对我所在意的“网”的象征性并不在意,他不愿意过多去分析自己的心理感受,他感觉更清晰的是他在操作过程中的枯燥和无聊。
在说到工作身体不能动时,梁平扭过身,头低着,把两只胳膊撑在桌面上,胳膊、手腕一动不动,双手也不动,只有大拇指和食指飞快地绕动着:“你看,就这样,一个动作就几秒钟,来回不停,完全和机器一样。往一个槽里插零件,其他身体的哪个部位都不能动。”他的表情夸张、僵硬,就像一个没有知觉、肢体呆板的机器人。大家被他惟妙惟肖的表演逗得大笑。
工人工作时间之长,工资水平之低,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而这些工厂还是相对规范的一些企业。以我所走到的地方,青岛、深圳、广州、东莞、厦门,大部分工人状况都差不多。在和厦门几家外资企业的中层干部交流之后,我了解到,所有的工厂都只按国家规定的最低工资标准——1250元(去年刚涨,以前1150元,之前960元、800元等都有过)——给工人基本工资。更多的钱,必须依靠加班换来。这意味着,工人的月工资,在满勤、干够八小时、过一个星期天的情况下,只能拿到1250元。所以,当我们在说一个工人一月可以挣到两千多、三千多的时候,一定要清楚,这是指一个工人每天在流水线上至少要坐十到十二个小时的情况下才能得到的。
一个年轻的工人,他每天必须在厂里待十个小时以上,才能够离开车间,回到宿舍。工作是沉默的、枯燥的、机械的、没有任何生机的。一些欧美外资企业,相对人性化一点,在操作过程中,可以说说话,休息一下,或听听音乐、喝喝水。中国台湾企业和日本企业,走的是日本模式,军事化管理,讲究阶层,等级森严,丁卯分明,工作要有工作的样子,不允许说话、聊天,更不允许随意走动,即使上厕所也得一溜小跑。长时间加班,再加上这些严格的制度,都会给工人心理造成一定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