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第6/7页)
毋庸多说,人们都知道,三王说的正是二王。接下来,是二王讲述“一个难忘的人”。
我拜过师傅,学的是轻功。师傅说:一招鲜,吃遍天,人一定要一技在身。所以,师傅怎么骂我打我,我都不怨,就为学艺。可没等师傅教得我出山,师傅就死了。这是一个难忘的人,不过我要说的,是另一个难忘的人。我没有跟师傅学出师,“飞檐走壁”,“蜻蜓点水”,还谈不上,但我会爬墙。我说的不是院墙的墙,院墙,我一抬腿就上去了,我说的是大楼的墙。无论是多少层,我都能徒手上去。但是,切莫以为爬墙只是腿脚的功夫,其实不然,还要看天时,主要就是看月亮。上半月时,月亮出来早,下半月时,月亮出来晚。上半夜,月亮从东往西照,下半夜时,月亮就到了西边,你就得避开月亮光。最忌的是月到中天,整座楼,整条街,整座城,就像汪在清水里似的,透亮。为什么是要看月亮,而不是看太阳呢?那是因为我们的营生是在夜里。除去看天时,还要实地勘察。城里的房子不像乡下,一律坐北朝南,城里可不是。你们不觉得吗?一进城就转向,东西南北都乱了。所以,城里人说路,不是说朝东,朝西,是说向左,向右。这就是其中的道理。就算是城里人说的朝南,实际上也不是正南,而是要偏一点。所以,看楼一定要看准。到时候,你以为你是背阴面,结果,月光就像探照灯,一下子把你照亮!你看好天时,再看好楼面,四周的环境也要打打样,然后就可以上墙了。说出来,不怕你们不信,有一次,一面楼的窗户全关死了,只有十六楼开了一扇气窗,你们知道我是怎么得手的?我上到十七楼,在空调外机上落脚,来个蝙蝠挂岩,倒悬身子,进了气窗——我可以证明,三王说。当时他在场,就在楼底望风,只见十七层的高空,一条黑影,悬空悠几下,进了墙缝,不见了。
在上海——二王说,“上海”这两个字似乎触动了每一个人,有一时的静止——上海,是个好地方,机会多。当然,难度也大。保安太多。小区里,保安骑着自行车巡逻,你就还要计算时间,计算保安多长时间巡逻一遍,你只能插空行事。可是,上海的楼高啊——二王的声音兴奋起来——晚上,你们知道,我们是夜行人,到了晚上,灯亮起来,数不清的灯格子。直高到雾里面。你看了,由不得就手痒痒,脚痒痒!我就为我的师傅叫屈,师傅没到过上海,没见过这样的高楼,师傅的武艺可惜了。我看到高楼就想上,要有哪一幢高楼看进了眼里,我无论如何也要上它一上。在上海时,我脖子都仰酸了,都是望楼望的。从底下一层一层数上去,先是数,后来只一搭眼,楼层数就出来了。我喜欢上海的楼。二王停顿一下,为平静激动的情绪。就是在上海,我遇到了又一个难忘的人。
这一天夜里,我上了一座楼,二十七层。我从厕所的窗进去,照我的经验,看得出这是写字间,因厕所里没什么杂碎物件。这一间厕所格外的大,照我的经验,是直通老板或者经理办公室的。员工的厕所,一般要分男女。果然推出去是一间大写字间。当中一张大班桌,沿墙一周沙发,很豪华的。不是吹牛,我见识过豪华,我不羡慕,我信我师傅的,“一招鲜,吃遍天”,可惜我不能孝敬师傅了。可是,我很快就又有了,一个难忘的人。我定了定神,就去摸抽屉。其实老板的写字间不会有大收成,不像居家,东西四处乱放。老板的财物都放在保险柜,我不会开锁,这是另一行。俗话说,隔行如隔山。我只能在抽屉里找找。有时候能找到一个金表,一个旧手机,一个镀金的名片夹,或者老板的钱包——钱包没什么用,因为老板都是用卡的。正在我摸抽屉的时候,忽然听见一声笑,我不由腿一软。不是怕,是惊!这时候,这样的地方,大门,二门,三门,层层防卫,除了我二王,还有谁进得来?窗户是那种茶色玻璃的,外面看不见里面,里面能看见外面,外面是万家灯火,映在玻璃窗上,稠得,稠得就像,一锅粥。上海的美景啊!只有像我们这样登高的夜行人才看得见。循了笑声望去,就见背着窗户上的灯光,单人沙发上坐了一个人,正对我点头,然后说道:英雄相逢!这个人就是大王。大王他是怎么进来的?二王想,难道也是一个练轻功的师傅吗?大王却说,他练的是“心功”。怎么说?二王请教,大王就请他在另一张沙发上坐下,说:很简单,我是走进来的。二王又是一惊:走进来的?大王说:当然,我来的比较早,下班以前就来了。二王问:无人阻挡?大王反问:凭什么?人家能进,我为什么不能进?只要你心里认为你可以进,就无人阻挡。二王还是不能明白,还觉着挺委屈似地,他想,他这些年学的艺难道都是白费?他还替师傅委屈。大王看着他木呆的样子,又笑了,用了一个以二王的知识能够理解的比喻。比如,轻功为什么不登梯就能上墙?再有,穿墙术,不破一砖一瓦,人就到了墙那边,这是为什么?二王回答:这是得道了!对!大王喝了声采,二王心里投进一线光亮。就这样,初次相逢,他们长谈了一夜。最后,二王决定拜大王为师,大王不受,说:谁知道谁是谁的师傅?但二王跟大王的心已定,无论大王到天涯海角,二王,还有三王,都永远相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