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纯文学形势大好
近几十年来,在当今世界多元化的形势下,文学本身也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分化。纯文学与大众文学的界限越来越分明,文学本身的层次也越来越显现。虽不排除类别之间有嫁接的可能,但中国意识形态所提倡的那种所谓的“雅俗共赏”,放到世界文学的范围来看,变成了可笑的痴人说梦。那么纯文学,这个文学金字塔上的顶尖部分,在滚滚的市场经济的潮流中,面临着什么样的考验呢?
就我的所见所闻来看,国外的文学界对于纯文学与俗文学有着毫不含糊的界定,虽然界定的标准并不是哪一个更好,更值得提倡。一般来说,凡直接产生各种效应,吸引广大的读者群,一发行就能上排行榜的那种作品,被定为大众文学,这种文学有点类似于美国的好莱坞和日本的连环漫画,其中不乏经典之作。如果那个国家的文化氛围好,大众基础好,这类作品的力量甚至可以改造国民的素质。与此相对应,凡精神层次较高,内涵深邃,一般大众难以马上进入其境界的作品,被认为是纯文学(如法国子夜出版社出版的那些令一般人难以卒读的新小说,美国和日本的纯文学及实验小说等)。纯文学又分为一些层次,有的作者的视野比较外向,古典,因而读者相对多一点,层次越高,短期效应上读者越少,但决不会没有读者。整个纯文学的功能在于陶冶人的情操,提高人的精神境界。我这里所说的层次并不带褒贬,而是一种客观的存在。也不是说层次越高的作品就一定越优秀。高层次的纯文学不断向人性深处伸出自己的触角,于是探索灵魂王国、开拓从未有过的新领域成了每个勇敢的男女作者的使命。这样的作品当然不会为众多的人所理解。但一个民族,如果她能养育这样一批代表自己灵魂的艺术家,让高层次的艺术也不断得到发展,并得到尽可能多的人的理解,那么这个民族是有希望的。反之,如果高层次的艺术在一个民族内无法生存,那么这个民族的前途则是渺茫的。
我们不要凭着自己个人的主观武断将读者全看成傻瓜,其实只要是真正的好东西,不论一时多么难以被理解,总是会有读者的。我个人的写作经历就充分说明了这一点(我当然自信自己的作品是好东西)。
我是从一九八五年开始发表作品的,但一直到了一九九四年底,我在国内才仅仅出了两本单行本。因为那个时候是国营经济,而一般出版社主观上认为我的书会卖不出去(这同批评界的引导不无关系)。而在这同一个时期,我在海外出了十本书,同国内形成强烈反差。近几年,由于国外信息的反馈;由于我坚持不懈地解释自己作品的宗旨;也由于文学同仁们的大力推荐和新一代青年读者的迅速成长,形势对于我来说大大改观了。从一九九四年底至今的七年中,我出版了二十来本书,今年还有四本即将出版。现在出版界已走向市场了,如果我的书真的如当初很多人预料的那样,根本不会有人读,那么今天又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出版社愿意出我的书呢?
一般来说,市场同批评界有密切关系。我希望有一天,国内有一个健康的批评环境,产生一批真正有才华、有见识、不盲从的批评家,扶植更多的纯文学作家。而不是像现在某些人那样,一味向大众的保守情结投怀送抱(或曰拥抱生活),死守住那些旧观念不肯向前迈一步,对学习新的东西感到无比的恐惧。
另外,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壮大,我也希望国内像国外一样出现一两个纯文学出版社,产生一两个子夜出版社老板似的出版大家。这样的出版社,人数不必太多,七八个就可以;场地也不必太大,五六间房子加一个仓库就够了。它也许不会很赚钱,但它会是商海之上不落的明星,一个民族的骄傲。它的成员,在改造文化、树立新风的运动中所起的作用决不会小于作家们。我盼望着这样的人,和这样的新事物在我们这个古老的国度出现,为我自己;为那些拥有才华而又还未成名,一心要献身纯文学的男女探险者;也为我们民族的将来。
关于读者与写作者的关系,我还想说一点。什么叫“赢得读者”?读者不光是空间范围的,短期效应的,也是时间范围的,长期效应的。纯文学虽短期内不能赢得巨大数量的读者,但细水长流,其吸引潜在的读者的能量是非常大的。而批评家的任务,就是将这种未被读者注意到的能量揭示出来,有时甚至相当于“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从文学的性质来说,我觉得自己在“赢得读者”方面取得的成绩一点都不比通俗文学差。纯文学只要赢得一个读者,就有可能改变那个读者的世界观。所以纯文学作者大可不必为现实中的读者群忧心忡忡,因为那不是他在写作品时应考虑的问题。